83randomthoughts

取暖

  “唉,改次做抽吸就好。”

  一身紫色手工作服的麻醉医生低声碎碎念了一句,接着不禁摇摇头,深叹一口气。

  当了几十年的麻醉医生,跟无数种外科医生们合作过,各式各样的手术场面也都见过,虽然城之内博美不至于会把今天这台手术的主刀医生称为庸医,她确实打心里对他有所不满。毕竟技术欠佳导致病患生理负担加重,城之内怎么能称心。

  她眉心仍然锁紧,单手解开脖颈儿的小结,顺手摘下口罩,当脚踏垃圾桶盖缓缓降下的同时,她已经伸手按取酒精搓手液。

  或许她该承认这些年来早就被那位名医的出色手术技巧给宠坏了,从手术筹备到术后管理,与大门未知子合作的任何手术,她心底总会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好多年前,在紧急状况下,大门医生从容不迫地踏入手术室抢救一之濑先生的手术,以稳定的语气简单问上那句“妳,麻醉医生,生命迹象?”,泰然自若地控制全场……她那时说的每词每句,每种眼神,每个动作,都深深烙印在城之内的脑海里。

  城之内搓着手心中的酒精,回顾往事令她两边的唇角不争气地微微上扬。要是给大门看到,一定会被她调侃得没完没了。

  确定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城之内习惯性把双手塞进工作服的四方形口袋,准备换衣服回家。

  走过朝向东京繁华街道的玻璃窗,城之内潜意识往外看。天早就已经黑了,本来是傍晚七点前结束的手术拖延到8:30,加上术后管理工作……

  城之内无奈地低头,这几天观察都市夜景成了她新的习惯,人行道被路边的街灯染上了淡淡的金黄色,配上交通噪音,莫名凑成一种对土生土长的东京人来说,是这喧闹城市独特的归属感。今晚,街边成双成对的情侣加上闪烁着的毛毛细雨,加强了城市的浪漫氛围。

  情人节,2月14号,对没有正式伴侣的她来说仅仅是小舞学费缴费期限的前一天,她免不了情绪稍微阴郁。

  城之内拎起笔电塞进黑色皮包,无精打采地拖着双脚,锁上麻醉医局的木门,不知觉已转身往另一个熟悉部门迈开步伐。

  她顿时停下脚步,心情随着一沉。

  晚了,大门几个小时前早就下了班。

  城之内条件反射地抿起嘴,抬手揉揉后颈,摇一摇头提醒自己:没必要按照平时的规律在外科医局门外踱步。

  这样已经连续三天了。

  她一时按捺不住心头涌上的些许失落感,轻轻叹了一口气。

  因为女儿小舞好不容易被选上代表学校到法国参加芭蕾舞比赛,为了支付这额外的费用,城之内这几天一有机会就会接多几台手术。每每想起小舞在视讯里宣布消息时的兴奋表情,她的心就立即融化,看到女儿如此幸福快乐,要她多扛些负荷城之内在所不辞。

  母女心有灵犀,城之内的手机开始震动。

  “妈妈!我这里现在是午餐休息时间。”手机屏幕里的小舞向她挥手。

  “嗯,小舞最近排练会比较辛苦吧?会累吗?”城之内立刻开始关心起来。

  小舞嘟着嘴说:“不会!妈妈才辛苦呢,每天需要加班……”

  “欸?妳怎么知……”城之内咬着下唇,接着说:“我没事,小舞的努力有成果,妈妈为妳感到很骄傲!”

  “哦。但是妈妈不要操劳过度喔。要注意身体。”

  城之内一时兴起,举起右手拍了拍手臂肌肉,开心笑着说:“妈妈没事,我还年轻,能撑得住!”

  “妈妈的动作越来越像未知子了!”小舞笑到双眼都眯起来。

  城之内倏地把右手往后脑勺搔一搔,“啊?!”

  小舞笑得合不拢嘴,“一模一样喔!”

  城之内羞涩地赶紧转移话题,指着小舞手里的物品,“妳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啊?”

  “这个?”小舞噗哧一笑,对着镜头延伸手,“妈妈还记得这个吗?”

  小舞手中握着一个小纸扇,看起来略微眼熟……

  城之内突然想起来,“这不是小时候妳想当模特儿的那段时期,大门桑和晶叔手制的扇子吗?什么时候带去英国啊?!”

  小舞雀跃不已地解释道:“我最大的粉丝前天从日本寄来英国的!”

  “欸?”

  小舞调整手机角度,“妳看!”

  除了小舞的昵称,扇子的一角还多两行字:“永远支持妳!❤️未知子”

  一股强过东京冬天寒冷的暖意弥漫她整身,“啊!妳最大的粉丝是……未知子?”

  “对啊!她亲口跟我说的!”

  “跟妳说?”

  “嗯!未知子偶尔会打电话来和我闲聊。”

  “啊,是吗……”

  “嗯?”小舞被同学叫唤,她转回头看向镜头,“妈妈,我要回去排练了。”小舞看了看城之内身后的背景不太熟悉,皱起眉头,“妳还在医院吗?”

  “嗯,我要回家了,妳快去忙。妈妈爱妳。”

  “哦。晚安!”

  城之内挂了电话,心跳还未恢复正常心率,她抬头四处瞧望试图缓和情绪。这个时候的医院大厅病患和家属寥寥无几,比起上午时分来得冷清,令人平心。

  双眼浏览大厅,她骤然被眼前的一幕惊愣,她的心跳瞬间紊乱,内心再次起了阵阵悸动。

  前方。

  前方的背影,再熟悉不过了。

  城之内难以置信,紧闭双眼再慢慢张开。

  不是幻觉。

  真的是她。

  她半跑到座位旁,眉梢跟着调高的音调稍稍挑起,“大门桑?怎么会在这里?”

  “啊,终于。”大门站起身子,伸个懒腰。

  城之内疑惑地上下打量大门的衣着:在大衣底下,她穿着连帽卫衣,合身牛仔裤和平底鞋,和早上的打扮完全不一样。

  “终于?难道妳……在等我吗?”城之内的诧异满满写在脸上。

  大门习惯性张嘴想开始辩驳,却只剩呿了一声,小声呐呐:“我……没,没。路过……”

  话落,大门立即错开视线,双耳尖染上深红色,飘逸的眼眸最终落定在医院的自动玻璃门,她指向门外,“下雨了。”

  “嗯,我知道啊。”城之内被大门的困窘样子逗乐,忍不住心头的笑意,她抬起左手摸摸自己的鼻子,再捂嘴偷笑,干咳了几声才继续询问:“所以妳在等我吗?”

  “妳……妳没雨伞吧。”大门低下头回应。

  城之内一边将手伸进包包里,一边得意地回覆:“呐,大门桑,妳也知道我随身都带着折叠伞……”

  “是吗?”大门迎上她的目光。

  城之内没握到自己雨伞手柄,惊讶地说:“欸?!跑去哪里了?!”

  大门夸张地取出手提包里的深蓝色折伞,“在找这个吗?”

  “欸?!”城之内瞪大眼。

  “妳上次用了,留在医介所晾干忘了带回家。”

   城之内抬手覆额,“唉呀!”

  “所以,妳没带雨伞吧。”

  城之内不好意思地微微颔首,“嗯。”

  “我的麻醉医生上个月感冒了,害到我要和技术不好的麻醉医生们合作,让我好困扰。”

  城之内莞尔一笑,“妳说过很多次了。”

  大门继续理直气壮地解释:“所以说,妳不能再淋雨。”

  “只是毛毛雨,妳也不必……..”

  她被大门打断,“这么会照顾别人却不会照顾自己……”

  对这样的大门,城之内毫无招架之力,她瞬间浑身渗透了安心的温暖。她踏步靠向大门,搂住她的手臂。

  大门灿烂的笑容醺染了酷寒的夜晚,医院自动门滑开的那一刻,城之内只感受到大门体温传来的暖和包围着她苗条身躯。她不知不觉缩紧握住大门手臂的双手。

  还没跨出医院,大门忽然严肃地用食指上下打量城之内的浅褐色大衣,批评道:“今天的冬衣怎么没有口袋?不实用。”

  本来耽溺于被关爱的幸福中,城之内猛然被大门不识趣的一句拉回神。她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眼角余光瞄到大门的眼神,不愿和她直接对视,反而给了她个白眼,毕竟这个人应该是全世界最没资格嫌弃她衣着的实用性。于是城之内不忿地松开双手,整理自己的大衣,双手叉腰,开口说:“呐,大门桑,这可是小舞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听说很时尚呢。”

  “哦。”大门没多说,一手牵起城之内的手心,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淡淡回应:“很冷。这样才比较暖。”

  城之内还没来得及反应,大门就开了雨伞,一手撑伞,一手搭在城之内的右肩,拉近了距离,“别被雨沾到。”

  原本心头不爽而打算小气拒绝大门的任何好意,城之内被她紧紧搂住的瞬间,所有抵抗力都拖垮了,她仅剩点头,羞赧悄悄应了一声,“哦。”

  “要回医介所吃点东西吗?”

  城之内一时迷惘,转头看向大门:“嗯?”

  大门温柔地笑着,两人四目相对,“还没吃晚饭吧?留了一人份的章鱼烧给妳……”

  被大门这么提起,她才记起自己的饥饿感,“啊,还以为错过了。”

  “……六粒,一粒也没少。我算好了,没偷吃。”大门嘟起嘴。

  “辛苦了。”城之内不由自主地伸手点了大门的鼻尖,再把手塞回大门的大衣口袋。

  大门开始撒娇 ,“呐,城之内医生明天休息,今晚一起打通宵麻将,好吗?”

  “那就不了,明天可是缴费期限……”

  大门拍了拍她的肩,“呐!所以才要打啊!”

  “什么话?!”

  “这样我才有机会『捐钱』给妳喔……我好慷慨!”大门对着城之内扮鬼脸。

  城之内情不自禁,嘟嘟嘴撒娇道:“喂!我可是用自己的实力赢来的钱,好不好?!”

  大门移开目光,转头看向前方,往上勾起的嘴角透露了心头的喜悦,“好~!”

  城之内强忍笑意,“呐,大门桑……”

  “嗯?”大门应了一声。

  城之内俏皮地问:“不是说路过吗?”

  大门的嘴角勾得比之前还要高,顺手加强力道,挤了挤城之内的右肩头,“嗯,对,路过。”

  城之内默默凝视着大门,双唇不免跟着扬起甜蜜的笑容。

生日愿望

  医介所的木门哢嗒一声迅速滑开,坐在沙发上的大门未知子立刻回头,心里的喜悦涌上心头,“欢迎回来!”

  城之内母女两同时弯下腰脱下运动鞋,大声回应:“我们来了!”

  小舞穿上大门为她准备的小兔子室内拖鞋,快步走向沙发,俯下身,“未知子!生日快乐!”

  “谢谢!”大门眯起双眼,开心地笑着,不知觉伸出手揉松小舞深棕色长发。

  “喂!”小舞打发大门的手。

  “大门桑,少女很在乎外型的啊……”城之内博美看着两人嘻嘻地笑着,边说边捡起地上两包食材走进厨房,“晶叔,菜都买齐了。”

  神原晶忙着把生牛肉切片,稍稍点了点头,“谢谢。”

  “今天吃什么啊?”城之内把袋子里的蔬菜拿出来。

  晶叔抬起头,无奈地说:“自从我们回到日本,未知子每年只要求吃火锅。”

  “是吗?”城之内轻笑着,追忆大门返回日本后的第一个生日,虽然还不算很熟,她借故“害妳被调去名古屋而到愧疚”,爽快邀请城之内母女一起庆祝。大门完全不晓得,其实城之内那时候已经开始与晶叔商讨当自由医生的条件,而大门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有助于软化她的防备心,加快她接受晶叔提出的所有条件。

  那年的冬季特别冷,城之内心血来潮建议避开人潮,在暖融融的医介所里一起吃火锅,没料到就那么成了大门庆祝生日的常规。

  城之内掩饰不了笑意,开水龙头洗手,别过头对着晶叔说:“晶叔,我来帮您吧。”

  “嗯。”

  前外科医生的刀法还是如此流利,晶叔切的薄牛肉片拿来吃涮涮锅恰到好处。

  大门帮忙小舞梳理好头发,压低声音问:“呐,小舞妳……下午去看那……怎么样?”

  “未知子要知道我父亲的状况吗?他已经再婚了,妳不会是对他有意思吧?”小舞每见到大门,免不了会想调皮捣蛋。

  大门用力拍下沙发手扶,大声嚷嚷:“什么话!”

  厨房传来耳熟的低沉嗓音:“大门桑,妳们在谈什么啊?好吵喔!”

  大门与城之内对视,赶紧抬手捂嘴。

  一家四口忍俊不禁,开怀大笑。

  每次踏入医介所,城之内心里总会产生强烈的归属感,她现在自然心情舒畅,一面切菜一面不免调侃寿星,“呐,大门桑,妳的另一半呢?”

  “哈?!”大门疑惑地朝城之内扬双眉。城之内眼神含着的温柔笑意,像在轻轻揉捏大门的心,导致她一时语塞。

  城之内被大门那么瞪着,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歪头尴尬笑着,“嗯?”

  大门回过神,不由自主害羞得涨红了脸,小声期期艾艾:“我……我哪里有另一半?”

  城之内不知觉松了一口气,微笑着说:“大门桑,我问的是机器门。她在哪里啊?”

  晶叔端上牛肉片,抢先回答:“没办法,真人未知子说她这周不想工作,为了继续赚钱我只好连周末也派机器门到附近医院开刀。”

  “欸?!大门桑,有手术却不想开?好难得!”城之内手中捧着两盘青菜走出厨房,停在麻将桌前,对着从沙发起身的大门笑了笑。

  “因为小……”大门原本要反驳,最后还是抿嘴静静走向麻将桌。隔了好久小舞终于回日本度假,手术狂休息一周陪城之内母女一起游玩也值得,但这种多情的话语她有口难言,大门无奈深吁一口气,“我的生日嘛……呐,可以开饭了吗?”

  “嗯,来吃吧!”晶叔坐好位置,四人合十一起喊:“开饭了!”

  “对了,小舞明天搭几点的班机?”大门专心在热腾腾的高汤里左右涮一涮。

  “明晚十点多才飞。妈妈帮我向学校请了几天假,所以过两天才开课。”

  “欸~?城之内医生……居然?!”大门瞪大眼,把筷子里的肉夹进小舞的碗里。

  城之内羞涩地低下头。

  “想为未知子庆祝生日嘛!”小舞将肉送入口中,快乐得眼睛都眯起来,“呐,未知子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欸……我还没想好……”大门认真地想着,一抬头就看到城之内大快朵颐,顿时被她美丽动人的容颜迷住,不能自拔就脱口而出:“我想谈恋爱。”

  始料未及的答覆搞到麻将桌前的其他三人目瞪口呆。

  “嘀嗒!”

  一双筷子从某个人的手中滑落到桌上。

  “干嘛,我又没说「胡了」。”大门双手抱胸,不服气地嘟起嘴。

  城之内默默捡起桌上的筷子,清了清喉咙,“没什么,只是……”她干咳数次,接着解释,“就是不怎么符合大门桑的独狼风格……”

  晶叔左右观察两人,静静继续将肉来回涮涮。

  小舞调整坐姿往前倾斜,手撑下巴,兴奋地问:“那么,未知子心目中的对象是怎么样的呢?”

  “这个嘛……”大门直视着城之内,打开手里的啤酒罐,喝下几口缓和情绪,默不作声。

  城之内抿一抿嘴,按捺不住自己的紧张,只得拿起茶杯,起劲吹气。其实绿茶早就凉到合适的温度,她希望观察力敏锐的大门没留意到。

  小舞还在好奇地看着大门,“什么嘛!快说啊!”

  大门看着城之内,双唇角不知觉向上扬,“欸……我需要想一下。小舞呢?”

  “我?”小舞往后靠在椅背,噘嘴抱怨,“妈妈说我还太年轻,不能谈恋爱……连啤酒也不让我喝……”

  “欸?!”大门把手中的啤酒罐在小舞面前摇晃。

  城之内伸出手压在大门的手腕上,柔声说:“大门桑,别带坏她喔……”

  “唉!好的……”大门伸舌头扮鬼脸。

  “继续吃吧!”城之内把白菜和香菇舀进大门的碗里。

  大门满怀期待地夹起香菇,咬下一大口,渗透香菇的清香汤汁从中溢出,甜甜的,鲜味满满!大门一脸满足,“真的跟牛肉一样好吃!”

  晶叔听了之后,失落地捡起桌上的盘子,把珍贵的牛肉片摆在他和小舞之间,“来,小舞,这桌上只有我们会欣赏这种美食……”

  名医们异口同声,两双筷子指向晶叔:“哈~?!”


***

  

  “不如今晚就这里过夜?”大门悄声提议,用心不打扰在沙发上打瞌睡的小舞。

  “今天在她父亲那里玩了一整天,加上因为时差前几天都睡得不好,一定是累坏了。”城之内摸了摸小舞的头,满脸心疼,“麻烦妳了,大门桑。”

  城之内抱起女儿,步履蹒跚地走向大门的房间。城之内感叹手中的女儿已经不再是她能轻松背起的年幼女孩。

  大门蹙起眉头:“那妳睡哪里?”

  “沙发就好了。”城之内好不容易爬上楼,略微喘不过气。

  “博美,”晶叔的声音从他的卧房里传出,“小舞可以睡我这里,妳睡沙发的话,恐怕明早又会背痛了。”

  大门盯着她,点了点头。

  城之内踌躇一会儿,缓缓点头回答:“那好吧,谢谢晶叔。大门桑,不好意思打扰了。”

  大门按下门把推开房门,背对着城之内回应:“不会。”

  医生们轮流洗澡后,一起躺在床上直望着乳白色的天花板发呆。

  “大门桑……”

  “嗯?”大门转过头。

  “生日快乐。”

  大门浅笑着,“嗯。”

  东京街灯透过窗帘的小缝隙点亮卧房的一角,除了偶尔的车子引擎声,这夜一片宁静。想起自己又大了一岁,大门不禁唉叹。

  这次是城之内别过头,“认真吗?”

  “嗯?说什么?”

  城之内有些别扭地低声说:“妳的生日愿望。”

  “认真。”大门抿起嘴,不敢多说。

  城之内害怕得回望天花板,内心紧张感引来的热泪积成透明泪珠,在眼眶里翻滚,她轻咬下唇,“找到对象了吗?”

  “嗯。”

  房内的沉默,震耳欲聋。

  大门喃喃低语:“不好吗?”

  “嗯?”

  “我的生日愿望。”

  城之内缄口不语,不置可否。

  突然,阵阵窸窸窣窣的床单摩擦声响起,大门慢慢凑近,她纤细的手指穿过城之内的右指缝间,坚定执着,有意扣紧。

  城之内手指间传来安心的温暖,一股深如海的渴望像电流般从她的右手心弥漫她全身。

  她握紧右手示意,“好。”

  两人再次直视天花板,一同微笑。

  她的生日愿望,总算实现了。

按摩101

        大门未知子在无框全身镜前左右摇摆扭动,不断调整搭在纤细臀部上的长裙,不是左手拉一拉,就是右手捏一捏,心里的紧张感显着使她局蹐不安。瞪着自己的倒影,她频频皱起眉头,不满地松开胡桃棕色的真皮腰带,扔在床上,换上一条同样细款的炭黑色腰带。

  床面上的衣物,堆积如山。

  大门转了一圈,对自己的打扮终于感到十分满意才松口气。她开心地对着镜子的自己莞尔一笑,这时眼角余光却不经意瞄到她身后床面的倒影,层层叠叠的杂物:长裙、短裙、连衣裙、无袖衬衫、盖袖上衣、真皮腰带、腰链皮带、高跟鞋、平底鞋等。

  大门盯着眼前杂乱无章的局面,沮丧垂下头,大声叹气。她举起双手本来想把手指埋进短发里狂搔,侥幸临时记起下班后为了今晚的约会特地破费去了一趟发廊稍微修修头发。

  就这样,一周的麻将资本就没了。

  “大门未知子,给我振作点!只是跟城之内医生吃一顿饭,干嘛这么紧张?!”她紧闭双眸喃喃自责,叮咛自己必须按照麻醉医生城之内博美的劝解,慢慢数到三来平下心。照着一贯作风,注射麻醉药后,城之内总是会以最温柔和蔼的语气对病患说上那句:“数到三,术后再见!”

  那年轮到大门莫可奈何地躺在病床上,当时因为被巨痛冲击而跌入浅昏迷状态,她若隐若现听到城之内的那句安慰话才安心放松闭上眼,陷入沉睡中。在麻醉下,她浑身轻飘飘,朦朦胧胧隐约听到耳熟的低嗓音怒吼“臭老头”那三个字,术后张开双眼第一看到的是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她手心的城之内,她浅笑问:“城之内医生也会骂人?”

  “什么话?”城之内发现大门醒了,立即松开手,“麻醉状态,昏昏沉沉的,一定是妳的幻觉。”城之内直到现在还会坚持否认,殊不知她已经从三兄弟那里打听了真相。

  回想起当年的情景,大门潜意识默默低头偷笑,视线无意中恰好落在床脚边的黑色镂空织物。她羞赧地扑上前,忙不迭地捡起蕾丝内衣,收回衣柜后就抬头左顾右盼。猛一回神才记起医介所里没其他人,晶叔今晚和老同学叙旧,不会这么早回来。神原晶出门前莫名留下了一本书和一张小字条,上面的字迹工整,词意却隐晦曲折:“妳们玩得开心。”麻将桌上的那本《マッサージ101》(按摩101)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今晚是庆祝她们两人年度体检显示一切安好,城之内近期的后背酸痛原来并不是旧病复发,所以跟本与按摩无关。走到麻将桌前的大门捡起书本,耸了耸肩,摇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大门桑,明晚有没有空一起出去吃一顿来庆祝?”

  昨晚他们三人一起看完CT扫描报告后,干了几罐啤酒,城之内忽然从她身后俯下身,悄声在她耳边问。城之内靠得好近,好近,近到要是大门把头向左稍稍倾斜,城之内的柔嫩双唇就会“不小心”接触到她那早已抹上一层薄薄红晕的脸颊。飘入耳窝的是麻醉医生的气音,声线低沉且细腻,像一股电流通过大门全身,心里麻麻的,肌肤烫烫的,令她不由自主失去了一切理智,只剩呆若木鸡地低头凝视摆在大腿上的《周末の晩餐》杂志。城之内似乎喝得有点醉,言语举止显得些许异常,一旦注意到大门全身僵到一动也不动,乐得忍俊不禁,没等大门答话就发出奇怪的笑声。感应到城之内直视着她的背影,大门因而更加动弹不得。城之内拍了一下大门左肩后的沙发椅背,缓缓挺直身子,右手往后扶腰,帅气地抬起头灌下左手罐里剩余的啤酒。

  大门仍然沉醉于城之内尚未消散的迷人淡淡清甜香味,在茶几上的手机随着讯息通知而震动,嗡嗡作响把她拉回神。速读完讯息,大门愕然回头,城之内只是神秘地斜睨对着她笑了笑,从冰箱里取出瓶装水,潇洒打开瓶盖饮下几口,迳自转身从麻将桌前的椅子拿起包包,背对着师徒两人,挥一挥手,“时候不早,我还是先回家了。大家晚安!”

  “欸?”大门还迷惘地握着手机不放。她望向晶叔,有些尴尬地压低声音说:“晶叔,我……我明晚不回来吃饭了。”

  晶叔双手忙着整理沥水架上的餐具,别过头瞥了她一眼,“哦?真巧,博美之前也说明晚佳人有约,不来了。”

  大门抿了抿嘴,轻咬下唇直到笑意舒缓,“我先上楼休息了,晚安!”

  大门掌心抱着手机,大步迅速跑上楼,一关上房门,她再次查看手机确认自己没看错:城之内发来的简讯里是相当有人气的高级餐厅地址和电话号码,加上明晚的预订时间。

  原来城之内所谓的“佳人”是她。大门羞涩到捂嘴傻笑,飘飘欲仙地笑着入睡。

  不对,她是亢奋得彻底没了睡意,在自己的双人床上不断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脑海里每每浮现城之内妩媚动人的容颜,心头会同时泛出古怪陌生的情欲,令她胸口又搔又痒,从天黑到天亮都是极致激动熬过。

  现在的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该出发了。首次约会,迟到不好吧。想到这里,她吁了一口气,食指往太阳穴上轻轻弹了几下,嘀嘀咕咕:“大门未知子!只是普通一顿饭,不是约会!”

  大门收拾好手提包,观察到包包有些空位,没多想就捡起麻将桌上的那本书,塞进包包里。她走到玄关处,顺脚脱下家居拖鞋,弯下腰想从鞋柜里取出之前精心挑选的米色高跟鞋来穿。这时,搭在肩上的手提包反覆震动,惊吓了她。

  “大门桑,对不起!我今天不能陪妳吃晚饭了。患者病情转恶,需要立刻开刀。只是暂时联络不到山田医生,急死了!”

  “城之内医生,数到三!”

  “哈?什么……啊,好。”大门听出电话另一端的城之内深呼吸声,自己对着医介所的木门笑了笑。

  “城之内医生今天到别家医院出差,原来一直还没下班?”

  “嗯,等等。”大门听到城之内和一位女生交谈,不一会儿她继续说:“真的不好意思,我需要回去加护病房观察情况。妳能打通电话给餐厅取消我的预订吗?好烦啊,难得订到位呢!”

  “好吧,妳快去忙。”大门憋不住内心的烦躁,语气明显低落。

  城之内口吻带着满满歉意:“真的对不起!”

  一脚已经踏回家居拖鞋的大门,只得噘嘴撒娇,“城之内医生改天要补回给我就是了。”

  “好的。啊,对了,前几天我多买了几碗泡面,在橱柜里。要是懒得出门买晚餐,那么请将就吃泡面吧。只需加热水,应该难不倒妳喔。欸,大门桑,对不起,我需要挂电话了。”大门听到背景噪音中有人呼喊着城之内的名字,引起了城之内“来了”的回应,然后“咔哒”一声,电话挂断了。

  “嗯。”大门对着手机听筒传来的嘟嘟声咕哝,没精打彩朝向客厅走去,步履沉重,闷闷不乐地向按摩椅抛下手提包,自己则坐在沙发扶手上,大声喊了一个很长的“唉~!”,身子陪同叹息声往后趴在沙发上,四肢不文雅地朝天,胡乱摆动。

  “唉!烦死了!”大门狂踢左右两脚周围的空气,毛茸茸室内鞋四处乱飞,一只打翻按摩椅上的手提包,包包内容撒到满地,里头的书滑落在地板上,被翻开了。大门坐起身子,抓了抓头,好奇地看著书本里的插图。

  推背按摩。

  大门捡起书本,随手平整页面的折角,仔细端详推背按摩的步骤。很详细,却又看起来不太困难,大门一边看着图,一边条件反射地揉搓自己的后背。这里按一下,那里揉几下,还挺舒服的。

  翻页时,城之内眉头锁紧浅浅喘气的画面出现在她眼前。几周前,城之内一如既往地来医介所打麻将,胡牌之后兴奋地举起双臂庆祝,大门算了算手上的零用钱就马上本能地扶额,一抬起头就看到城之内因为后背传来的极痛而强力扭捏背部肌肉,咬着下唇看来非常难受。

  “城之内医生,妳没事吧?”大门手覆在城之内抵在麻将桌的左手背上。

  城之内默默地点头,身体却出卖了她:太阳穴青筋凸起,额头冒出数珠冷汗,眼角含着透明小泪珠。一股浓浓的恐惧感从大门内心深处溢出,她的胸口烦闷,医介所顿时满怀雾气,重重压在大门的胸腔,她用尽全力维持情绪不让自己哽咽,“我们今年提早做身体检查,怎么样?”

  看到城之内张口结舌,眼眶逐渐积聚泪水,大门更加惊慌,瞪大眼胡乱找借口,“我是说,我们平时约好年底一起体检,对吧……”她拍了拍城之内的手,“今年年底我想出国,我们一起去探望小舞,怎么样?那么……”

  “好。”

  大门握住城之内的手,直到晶叔慷慨伸手递过两罐免费冰凉啤酒。城之内拒绝不喝,大门苦涩地大口吞咽两人份的啤酒,平日喝得津津有味的啤酒,那晚她喝得苦不堪言。

  不知不觉,大门已经专心阅读了按摩说明书的几十页,手指按照书本内容左右上下扭动,时不时加强力道,时不时松懈轻拍,沙发手扶被捏走了形。

  “哗~!”木门打开了,凉风随着吹进医介所。

  令人安心的熟悉脚步声。

  “我回来了,大门桑!”城之内脱下大衣,小心将手中的袋子搁置在鞋柜旁,弯腰解开鞋带。

  大门仍然埋头参考插图,“欸?这么快?”

  “都快十点了,我之前打了几通电话妳都没接……所以就赶来一趟。我还以为妳在生我的气呢。”城之内换上家居鞋,踏进客厅,对着大门欠身微笑。

  “生气?干嘛生妳的气?”大门不明所以地侧头细想,彷佛已把城之内被迫失约都忘得一干二净。

  城之内噗哧一笑,放下包包,将手里的褐色纸袋留在茶几上,屈膝凑坐在大门身旁,握住她的手腕,转看书的封面,“大门桑,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闻到阵阵的奶油味,大门前言不搭后语,指向纸袋大声欢呼:“啊啊啊!鲷鱼烧!”

  城之内摸一摸大门的头,“对啊。补偿妳的。”

  大门乐开怀,“不过妳还是要带我去吃大餐就是!”她浮夸左右张开双手,“十万日圆的大、大、大块牛排!”

  都过了好多年,大门仍然对那件小事耿耿于怀,城之内真是拿她没辄,只好默默无奈翻个白眼,托住额头。不过,她对着扬起眉、歪着嘴的那副欠打脸依旧容易心软,不一会儿就投降宠溺微笑,“好啦。”

  大门关上书本,取出纸袋里的鲷鱼烧,啃下一口,“谢谢!”

  “呐,大门桑干嘛看按摩书?这不是好端端的一张按摩椅吗?”城之内指向茶几边的巧克力色按摩椅。

  “嗯,但是它不能推背按摩喔。”

  她张大嘴咬下第二口,空着的手捡起桌上的纸袋,交给城之内。因为没完全咬破鲷鱼烧,所以鱼尾巴随着她的比手画脚上下起舞,“哦,喔,喔,喔。”

  “啊?不吃了?”城之内接过纸袋,闻到香气,双眼变得炯炯有神。

  大门吞咽后说:“妳也吃吧,现在是适合妳的温度。”

  城之内噘起嘴,“哦,不好意思,我试着放在大衣下保温,却还是冷掉了。”

  城之内细品一口,湿润唇角立刻高高上弯,双眸眯成两线,眼角鱼尾纹清晰,五官凑成的那副幸福美满的样子,宛如寒冷冬天黎明时分温暖大地的第一缕曙光,深深打动了大门的心房。大门连忙转移视线,认真咀嚼口中的甜点,鲷鱼烧香味和甜度从口腔渗入全身。

  “唔~,还是超好吃!”大门舔舔嘴边的奶油,嘟嘴绷脸,“呐,我看书投入到居然忘了吃饭。”

  “什么?!”城之内急急站起来,从手提包拿出三角形的零食,“我在便利店买了个饭团,但是现在不饿。给妳。”城之内把饭团递给大门,同时谨慎不着张地慢慢吞下口水。

  “哇!”大门拆开饭团塑胶袋,折好紫菜,把三文鱼饭团塞进嘴里。寿司饭粒粒分明,零碎的鱼肉又鲜味又略咸,恰到好处。大门仰头紧紧闭上眼欣赏简单小吃,“嗯~!”

  城之内托着下巴,情不自禁偷看大门多几眼。

  吃完饭团,大门心满意足地张开眼,不小心和城之内对视,两人尴尬地同时整理坐姿,城之内弯手指揉蹭自己的鼻头,结果还是压制不了心里的好奇,食指上下打量大门。

  大门歪头掩饰窘态,“嗯?”

  城之内小声说:“大门桑,妳今天穿得特别漂亮……”

  “啊?!我……妳……因为……本来……本来是要去吃大餐嘛!”大门免不了脸面染上了深红色,“我……我只是想穿得体一点,没什么……”

  “妳这头发,”城之内用手指梳理大门临乱的拿铁潜棕色发丝,俏皮探身子嗅一嗅,食指停在自己嘴唇下,“好像也有些不一样喔!”

  “喂!”大门像在打发可恶蚊子般地四处疯狂挥手,抓住城之内的手腕,“没有啦!城之内医生妳累了,都是妳的幻觉!”

  “是吗?”城之内挣脱大门的手,笑着坐回她身旁,掌心轻压在后颈,疲惫不堪地转动脖子,握起拳头徐徐捶打两肩,“真的是很累。”

  “病患怎么样了?”大门认真关切地问。

  城之内点了点头,“没事了,手术很顺利。”

  “哦。”

  城之内突然捏住下背部,大力咬着下唇,看似快要咬撕唇皮,“啊~!好痛!”

  “来,”大门上前搂住城之内,手心按在城之内覆着后背的手,轻轻把她推倒在沙发上,“先躺着吧。吃了止痛药了吗?”

  城之内咬着下唇,“下午吃了,应该退效了吧。放心,我没事。至少不是癌症复发。”她向大门浅笑。

  大门点头回应,语气有些淘气,“同样的旧伤吗?”

  “就是那个旧伤……”城之内不由得皱眉蹙额,尴尬转过身,背向着大门。

  “高中时候赢了一场马拉松将棋比赛,忘了自己久久坐着没动,结果因为突然雀跃庆祝而扭到后背?”

  城之内一脸难为情。

  大门用手指戳了戳城之内的肩头,贪心不足地继续玩火,“呐,呐,城之内医生指的是那个旧伤吗?”

  城之内别扭地回头望着大门,难掩害臊,耳朵都变成番茄一样橙红,“大门桑,请妳别说了。”

  大门一手还抵在城之内肩旁的沙发面上,城之内这么忽然别过头,大门的嘴唇微微擦过她的面颊。

  现在是两人双耳赤红,呼吸同步,稍稍急促。

  “大门桑,手……在干什么?”城之内移动手,掌心压下大门不知不觉往入她衣服下缓慢探索的左手,按在大门手背的压力并没带拒绝的意思,相反的,她手中传达的温柔力道,似乎含着浓郁的期待。

  大门被城之内的低沉声音唤回神,赶紧试图缩回手,手掌却被城之内抓住。

  “嗯?”城之内重复问了一次。

  大门惊吓得脱口而出:“按摩。”

  “哈?”

  “推背……”大门说得结结巴巴:“看妳这么辛苦……我看了书……”

  没等她说完,城之内已经把大门的手心移到下背部的痛处,“这里……”

  “这里?”大门用拇指轻轻揉按了一下,城之内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不清不楚的模糊愉悦呻吟,不熟悉的唉声令大门不寒而栗,她立即停手。

  “嗯……对……妳刚刚那么揉,很舒服。可以继续吗?”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大门感受到城之内的语气变调,仍然压在她手臂上的手心配合口吻微微松开,像似允许大门的双掌在她肌肤上肆意漫游。

  “等等。”大门从城之内的身后站起,一阵冷风吹向城之内的背部,她本能地哆嗦,转身看着大门从厨房回来,手里多了未贴标签的大瓶子。她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冰凉的油状液体贴满她的背部,油腻香味好熟悉。

  大门跨坐在城之内的大腿,屏气凝神地起劲揉捏,城之内把脸埋进沙发垫上,时不时发出舒服的呻吟,大门的内心炽热,她赶快紧闭双眼,猛烈频频摇头,想尽办法去除脑海中令人难堪的画面。她的脸面已经像煮熟的龙虾一样鲜红。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一旦感受到城之内之前紧绷的背部肌肉缓缓松弛,就放慢双手动作。城之内随着她的推拿节奏变化而调整躺姿,面对着她,手覆上大门的双手背,笑着说:“好多了。”

  凝视城之内温柔的眼神,大门轻咬下唇,默默地点了点头,准备站起身。

  “等……”城之内一手挽起大门油腻的手腕,另一只手抵在沙发好让她坐起,“谢谢妳。”

  就这样,她顺其自然地伸手抚摸大门的脸,在她脸颊和嘴唇之间——那模棱两可的小小空间——留下了轻轻的一吻。

  大门瞪大眼,浑身一僵,瞳仁快速飘荡,视线毫无目地停留在远处。

  城之内害羞地笑着,拍了拍大门的手臂,“我该回家了。”

  这时候医介所的木门慢慢滑开,晶叔那快乐和善的耳熟声音从门口传来,“我回来了!欸?博美,妳还在?都快午夜了。”

  “啊,晶叔,欢迎回来!”城之内立马收回停在大门脸颊上的温暖手心,拉一拉皱褶的衬衫,“我正打算收拾东西回家呢。”

  大门落寞一笑,语气万般失望,柔声说:“很晚了,不如今晚就留下?”

  城之内点点大门的鼻头,“不了,明早我和小舞约好了视讯通话,一大早起来会吵到妳啊。”

  晶叔欣然地看向两人,静悄悄抱起家猫,一声不响地爬上楼梯回房。

  大门嘟嘟嘴,“哦……”

  “谢谢妳,我的后背真的好多了。”

  “那么,明天再来一次?后天?大后天?”大门深切期盼城之内印下那感恩吻,会一天比一天亲昵。

  “好啊。不过,大门桑,请不要再把花生油当按摩油涂在我身上了。我现在一身天妇罗味……”她装作不满地嘟嘴。

  大门羞愧不已,马上抬手掩嘴,“遵命!”

  “晚安了。”城之内已经披上大衣,朝她挥手。

  “拜拜。”大门挥手回应,骤然站起身,“呐,城之内医生?”

  城之内回过头,“嗯?”

  “回到家传讯息给我?”

  “好啊。”城之内绽放温和的笑容,“大门桑,早点睡喔。”

  大门点了点头,心里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可是每字每句到了嘴边却依旧难以启齿。她抿着唇,只得从门口探出头,在宁谧深夜中目送城之内的背影。 

出差礼物(20下;完结篇)

她回味起当年的第一次约会,吃完晚餐大门担心起晶叔一晚没机会打麻将,戒断症状会太难受,就说服城之内一起回医介所继续约会的“下半场”,而这“下半场”是很不浪漫的三缺一麻将。晶叔看到两人回来,兴奋得一时不识相,踊跃地搓搓手,对着城之内说:“来,妳们继续谈情说爱,就当我不在。”

  

为了配合情调,他就挑出了一个无名光碟放进旧款光碟播放器,这首“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此情永不移)就这么成了她们交往的纪念歌。

  

城之内本能地紧握大门的手掌。

  

大门收紧手回应,另一只手拨开遮住城之内额头的浓密黑发,勾在她耳后,掌心顺着后背移下,停在腰间,将她拉近。

  

套房的温度猛升几个摄氏度。

  

两人穿着室内拖鞋,随着浪漫情歌左右摆动,悠闲的慢舞本该安抚任何焦虑的情绪,但是这对情侣的心跳像是刚跑完100米赛跑似的,快到心脏即将爆出胸腔。

  

这么近的距离,她和她都感受到对方的紧张。

  

城之内的手从大门的掌心挪动到手腕,“脉搏怎么这么紊乱?”

  

大门举起指背细心在城之内的下巴上揉蹭,“妳不也是?整晚好像担心些什么,借酒消愁?”

  

这么的爱抚和关怀触动了城之内的内心,她忍不住伸出左手,托起大门的脸,“因为…… 因为担心着妳。”

  

“担心我?”

  

城之内尽全力保持镇静语调,“呐,大门桑,怎么一直不说患者的名字?”

  

“欸?这…… ”大门怔愣了好一会儿。

  

原来心大悸动能有多一层的剧烈。

  

虽然城之内靠得好近,灼热感愈来愈逼人,大门太阳穴不禁冒出了几滴冷汗,避开城之内瞳仁里的自己,“我…… 我几时会记得病患的名字?”

  

“岸、田、卓、也,我的前夫。耳熟吗?”

  

久久不出声,大门算是默认了。

  

城之内补充道:“我已经问过晶叔。”

  

“哈?!怎么…… 他还说了什么吗?”

  

这回轮到城之内的心跳停一拍,“嗯?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妳…”大门摇摇头,紧扣在城之内后背的十指加紧,“… 妳生气了吗?”

  

“生气?”

  

“我知道他伤妳很深,我…… 我纠结了好久,心里一直想要保护妳,却又觉得没法违背自己当医生的职责…… 我……”

  

“嘘……”城之内的右十指轻轻压在大门湿润的唇瓣,不想错失良机,左手立刻伸入裤袋,语气温和,“未知子,我没生气……”

  

大门热泪盈眶,眼泪不争气地沿着她的骨感脸流下,抢先说:“我当这么多年的外科医生,从来没有过这种矛盾……”大门抽搭几下,松开绕在恋人的手臂,转生捡起餐椅边的手提包。

  

回过头,大门手里多了一个四方型的血红丝绒小盒子。

  

“未知子,妳……”

  

城之内气息一滞,松开还在裤袋里的左拳头,掌心中的戒指无声地直落回口袋底。

  

“博美,我……”大门仓皇失措,一度哽咽,无法成声。

  

城之内边哭边笑,激动得反射低下头,低垂视线的那刻,泪珠纵情落下,沾到客厅深米色的地毯,慢慢渗入,不留痕迹。

  

“城之内博美,谢谢妳…”大门结结巴巴,好不容易才串好几个字成一句,“… 谢谢妳在每一台手术里一直坐在生理监测器前……”

  

“哈~?!”城之内皱起眉头。

  

动荡不安的一天令人百感交集,大门一开口就感受到背得烂熟的结婚誓词,一字一词偷偷摸摸从她的脑海里溜走,消失得无影无踪,脑袋里存下的则是“胃癌”、“肿瘤切除”、“组织边缘”等各式各样的医学专业术语。

  

“妳麻醉技术好得不得了...”

  

城之内笑到全身颤抖。


“... 却又肯包容妳外科医生的任性......”

  

城之内温柔地点点大门的鼻头,嘟起嘴,“知道就好。”

  

大门猛然感触颇深,转移视线,反覆眨了双眸,止不住哽咽,声音微微发抖,慎重补上这语无伦次的即席结婚誓词,“今天的手术让我深切了解妳到底对我多重要…… 比手术还要重要……”

  

笨拙的告白,纯属于大门未知子的告白,无与伦比的诚恳,难得的真情流露牵动了城之内的内心深处。

  

抽噎声取代了对话。

  

“未知子……”城之内把头埋进大门的胸膛,“我们……”

  

“我有东西送给妳。”大门捧起城之内的脸,拿下城之内有意搭在她右肩的左手,松开她的手来打开小盒子,拔出里头的简单款式铂金戒指,向她微微一笑。

  

城之内抽吸鼻子,闭上双眼,右手擦去眼角的泪珠,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哭泣,万分期待大门为她戴上戒指时那凉爽金属顺着左无名指滑落的感觉。

  

不是第一次,但愿是最后一次。

  

城之内欣慰地笑了。

  

等了几秒却没感受到任何动静,城之内开始疑惑,大门忽然拍了拍她的手背,自豪地问:“喜欢吗?”

  

“欸?”什么都没感受到,城之内迷惑地张开眼。

  

大门在她眼前晃着自己左无名指上的戒指。

  

“啊?!大门桑,这…… 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没存够钱,结果只能买一只戒指。”

  

“呃呵……”城之内眉头紧锁。

  

大门抓住城之内的手,理直气壮地解释说:“我想好了,为了给城之内医生足够的安全感,这戒指就给自己戴上。这样盖戳,我就是妳的了…… 妳可以安心。”

  

“哈~?!”城之内哭笑不得,“快给我摘下。”

  

大门瞪大眼,“摘下?!”

  

“大门同学,没听到我的嘱咐吗?”城之内不耐烦地单手插腰。

  

“喔,我摘下就是。”大门大惑不解,非常慌张,不知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戒指不够昂贵?

  

“大门未知子。”

  

大门目不转睛地凝视城之内,她严肃的语气似乎不允许大门有任何小动作,她眩惑地睁眼看着城之内从裤袋取出一样东西。

  

城之内激动地重复:“大门未知子……”

  

“在!”大门的语气像是乖巧的小学生。

  

城之内开怀大笑,看着迷惘的大门,心完全被融化成水,即刻瞪目结舌,唯有想到的临场求婚规划是默默帮大门戴上戒指。

  

“欸!”大门一脸惊讶。

  

城之内低下头,额头抵在大门的头上,幸福感涌上心头,她情不自禁小声啜泣。

  

情绪略微镇定后,城之内托起大门的下巴,手指轻抚她的脸颊,轻声说:“大门未知子,我很爱、很爱妳。”

  

大门点点头,泪流满面。

  

“我想跟妳共度一辈子。妳愿意吗?”

  

大门抽抽鼻子,调皮地把食指和拇指摆在下巴,佯装沉思,“让我想想。”

  

“喂!戒指都为妳戴上了!没反抗,就是愿意啊!”城之内害羞得又戳又拍大门的肩膀。

  

“妳说的。”

  

“嗯?”

  

大门没多话,拿起城之内的左手,把之前自己戴上然后摘下的戒指,顺着城之内的左无名指为她戴上,她轻蹭城之内手背几下,哽咽着说:“我爱妳…… 很爱、很爱妳。”她抬起头,深深探入城之内含情脉脉的双眼,斩钉截铁的,“我当然愿意。”

  

城之内直视着大门,认真说:“我也愿意。”

  

才刚说完,城之内就凑向大门,勾住她的后颈,仰头吻住她甜而不腻的唇瓣,眼泪带来的自然咸度,恰到好处。

  

大门回应城之内的热吻,停在城之内腰围的双手逐渐拉开城之内的衬衫,手心在她的背部肌肤上游移,到了某处,突然停手。

  

城之内不知道大门想示意什么,把她微微推开,乘机喘息,“怎么了?”

  

大门孩子气地嘟嘟嘴:“博美不守信用……”

  

“欸?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说好出差不带这件胸罩的吗?!”

  

“啊!”城之内举起左手捂嘴,结婚戒指在无名指上闪闪发亮。她捏了捏大门的鼻尖,解释说:“那件我真的没带来啊。妳看,这件是不一样的颜色喔。”说着,她缓缓地一一解开自己衬衫上的几个钮扣。

  

大门欲望飙升,心头燥热。她的食指无意识落在城之内轻启着的蔷薇红双唇,沿着下巴到脖子,再往锁骨绕了几圈,最后朝向丰满的前胸漫游徘徊。

  

城之内一手轻易捉住肆无忌惮走着路的手指,倾向大门,轻咬她的耳垂,活跃的温润舌头绕着她的耳朵轮廓时探时舔,大门忍不住发出情欲强的小声叹息。城之内停下动作用上诱人低沉的气音轻声细语,搔搔痒痒的,大门不得不本能闭眼稍许畏缩,“大门桑身上还有着医院的消毒药水味道......”

  

“嗯~?”

  

“不如我们一起洗澡?”

  

大门张开双眸,小声回答:“但是我还…… 还没吃到甜点……”

  

城之内诱惑地挑挑眉,拉住大门的手,弯下腰吹灭餐桌上的蜡烛。

  

“留了特别的甜点给妳……”

  

大门嘴角上扬,温顺地点了点头,一手依从城之内的意思被牵着,另一只手则捡起衣柜里折叠好的两件浴衣,快步劲直浴室……

  

洞房花烛之夜,是激情度过的。

  

***

“啊!”大门突然坐起身子,转头看向时钟,焦急地摇醒身旁穿着浴衣还熟睡着的城之内。看来昨晚真的是喝多了,难得没被生理时钟自然唤醒。

  

“城之内医生!今天不是会议的最后一天吗?睡过头了!”

  

“嗯…… 几点了?”

  

城之内揉着眼皮,睡眼惺忪的她依然如此迷人。


“快八点半了!会议不是九点开始吗?来不及吃早餐呢!”

  

“唉,那就算了,不去了啦,反正我对今天的会议节目不怎么感兴趣。而且早餐我们都吃腻了……”她伸出手把大门拉回怀中,把她的发丝卷绕手指间,“大门桑,昨晚…… 昨晚睡得还好吗?”

  

大门非常讶异,侧身将手臂横过城之内的腰部,挤了一挤,“呐,城之内医生婚后变坏坏了……”

  

“婚后?啊…… 对啊!”城之内涨红了脸。

  

大门望着城之内的窘态,难得收手放过她一马。她延伸左手,欣赏无名指上的婚戒,不可思议地惊叹道:“我们竟然买了同一款的戒指。”

  

“是啊。”城之内举起左手,摆在大门手背旁,一模一样的高雅铂金结婚戒指,“但是…… 不便宜,大门桑哪来的钱啊?”

  

“哦。这……”

  

“嗯哼?”

  

“呐,城之内医生那周专注准备演讲没来打牌,其实我也在加班。晶叔帮我安排了一系列的手术,说办完了会让我刷卡买戒指……”

  

“啊,原来大门桑这么用心?所以出差前就准备好了?”

  

大门抓了抓后脑勺,“也不是…… 其实昨天的手术才是十台系列最后的一台。动完手术后,我赶紧回去上午观光的商店买戒指。原本店都关了,可是还在收拾东西的店员一眼就认出我,请了我进去。”

  

“认出妳?大门桑到底做了什么会让店员记住妳这张脸啊?”城之内轻轻托着大门的脸颊,笑着说。

  

大门坐起身子,交叉双臂,伪装生气,“妳在吃醋吗?”

  

城之内手肘撑身,右手玩弄戒指,笑着答覆:“没必要啊。”

  

大门笑容满面,好奇地问:“那么城之内医生,戒指是几时买的?”

  

“不告诉妳!”

  

“欸~!怎么可以这样?”

  

城之内憋不住笑意,“我在日本买的,收了几周……”

  

“哦,买的时候有优惠吗?”

  

“优惠?没啊,我是看到适合的款式才选上的。”

  

“哦!我难得比妳会找优惠呢!”大门骄傲地拍了拍肱二头肌。

  

城之内雀跃地凑近,轻拍大门的大腿,“呐,什么优惠啊?”

  

“免费刻字服务,但是昨晚太急促,没时间处理,店员说改天可以拿收据回去领取优惠。”

  

“哦…… 这样啊,那我们雕刻什么好呢?”

  

大门笑着回答:“随妳。”

  

“呐、呐、呐,这样的话,不是雕刻越多字越划算?不如我们两个名字合在一起?”

  

“『城之内博美・大门未知子』,这样?好像长到不顺欸……”

  

“这倒是…… 不如『博美・未知子』怎么样?欸…… 我知道了!『ひろみちこ』吧?”

  

“我们的名字连在一起吗?”

  

“嗯,就如我们的一生永远连在一起一样。”

  

大门开心地笑着,靠近城之内,头搭在她的肩膀上,“好啊,我喜欢。那么我们今天去?”

  

“可以啊,反正今天早上小舞过来后,除了寿司大餐,我们还没安排其他节目。”

  

大门低下头握住城之内的手,“呐,我在想……」

“什么事啊?”城之内笑容灿烂。”

  

“小舞过来后,不如我们一家人去探望那岸什么的?他一个人在英国,我们飞去巴塞罗纳之前去看看他也无妨。”

  

城之内没说话,只是用手指在大门的胸膛上反覆画心形。大门耐心地等她回答。

  

城之内终于开口,小声说:“大门桑,记得我们第一次后…… 妳问我为什么会看上妳吗?”

  

大门浅笑,有些疑惑城之内怎么突然转移话题,“有吗?我不记得了。”

  

“我一直都没认真回答妳那个问题。”她戳了戳大门的胸骨,“因为这个。”

  

“我的乳房?”大门惊讶到本能抱胸。

  

“不是啦!”城之内啼笑皆非,赶紧挥一挥手,遮住嘴笑着,再指了指大门的胸部,解释说:“虽然根本不嫌弃这两个,但是…… 最爱的,是妳这颗心。”

  

城之内着迷地凝望着她,把掌心压在大门胸膛。

  

大门害羞地笑了,右手往后颈揉一揉,还在努力学着怎么浪漫的她,看到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突然开窍,把手心覆在城之内的手上,窃窃说:“而我这颗心,是属于妳啊,博…… 老婆。”

  

“谁…… ”城之内本能地想反驳,感应到无名指上多了些许重量,只得低眉垂眼。

  

“想说什么啊,怎么不说?”大门不知死活地调侃。

  

城之内沉吟不语,骤然跨过长腿坐在大门的大腿上,小心把她往后推,恋人嘻哈几声顺服倒在床面上。城之内弯下身,双手捧起大门的脸颊,柔嫩唇瓣在她脸面各处留下轻柔的甜吻,最后逗留在她的嘴角,温存啄食她的双唇。

  

对她而言,她手中触碰的是此生以来最宝贵的礼物。

  

城之内继续亲吻探索大门的腮颊、颈项,手指则同时从大门的胸和腹部顺着身躯移游,停顿在围绕恋人纤细腰间的绑带,稍微一拉,小结就顺从松开。城之内手掌抵在大门肩旁,撑住自己与大门拉开小小的距离,另一只手小心翼翼褪去外科医生的浴衣,如痴如醉地往下饱览眼前的美景,欣悦的微笑填满整脸,感恩之际,温暖的泪珠在眼眶里拼命打滚,几滴不听话的眼泪流落在大门胸骨上的白皙肌肤。城之内拇指抹掉胸前的泪水,食指上下爱抚大门腹部上的浅淡手术疤痕。她深深吁了一口气,俯下身压低声音在大门耳边说:“谢谢妳。”

  

大门眉开眼笑,“博美,来,指挥吧。”

  

麻醉医生眯眼笑着回应,点点头,摆好双手,头埋进内人的胸膛里,开始徐徐享尽专属于她,这独一无二的出差礼物。

  

——-全文完——-

谢谢大家的陪伴!开始写的时候没料到会这么长,而且写到将近半年,但是写得很愉快,也学到了很多。很感激留言的朋友们,很喜欢这样的互动,好开心能分享城门的甜。🥰  

城门最高。  

后会有期。

出差礼物(20上;完结篇)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振动,“嗡嗡”几声作响,惊扰坐在沙发上正静静运筹帷幄的城之内。她缓慢地睁开眼,挺直了背,把抱着的泰迪熊放回原位。

  

手机荧幕显示大门传来的简讯:“多一站就到了!”

城之内憋不住笑意,捡起手机笑着传讯息,“好啊。小心看路,不要又饿到走路踉踉跄跄的,像酒鬼一样。会损坏神原名医介绍所的名誉喔。😆”

  

“但是真的好饿喔……😫”大门立马抱怨。

  

看着大门的讯息,城之内的脑海里浮现了牢牢刻进她心底那抱住腹部、被饥饿感彻底操纵的大门未知子,而这回忆令她不由得噗嗤一笑。她的双拇指熟练地在荧幕上迅速滑动,输入俏皮的一行字:“好啦,我还有一碗泡面,等妳回来吃。”

  

没过几秒,手机又响了。城之内的心再次悸动。

“🤤城之内医生万岁!”

  

唇角不禁往上弯起。

  

“等妳回来。😘”

  

城之内放下手机,抿一抿嘴,食指揉了揉鼻子,眼神瞬间凌厉,转身用套房电话联络前台,细心吩咐了几句。她的双掌抵在身旁两边的沙发扶手,站了起来,一起身就伸个懒腰,右手扶着背,拖起穿着室内拖鞋的双脚,漫步走到餐桌前,掸一掸秀白的桌布。一切动作貌似轻松自如,显得胸有成竹,单一微微颤抖着的手出卖了她的紧张。

  

餐桌上的盘、餐具、酒杯等,都摆得整整齐齐,两人座位之间的小蜡烛不起眼,但是忽明忽灭的烛光足以使暖黄的氛围弥漫整个客厅,暖意同时沁进城之内心底。

  

她深吸一口气,淡淡一笑。

  

她,还是决定回来了。

  

心头突然涌来一阵忧虑,大门几年前从纽约背回来的心理创伤,城之内至今记忆犹新。

  

这台手术、这位患者,又会给大门换来什么包袱?

城之内无意识低声轻叹。好想伸出手抚摸自家外科医生的细发,与她对视,示意愿意和她共同面对生活的任何波折。

  

现在、未来、永远都愿意。

  

城之内心中五味杂陈,潜意识左手探入裤袋,开始将打算送走的戒指在手指之间转动。这些具有节奏性的小动作平时都能够让她的神经平静下来,可是今晚却是个例外。她目前的情绪不但无法平复,心情甚至每过一秒便忐忑多几度,心脏不受束缚地狂跳,噗通的跳动声如敲鼓般在耳边特别宏亮。

  

她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拇指在手机屏幕上上下滑动,优美动听的音乐从套房里的蓝芽无线喇叭播出。

  

平日能安抚情绪的音乐目前缺完全不见效。

  

她看向手机屏幕,地铁站离旅馆不远,大门腿长,饿着肚子向往杯面的步伐一定迈开得更大,她人该要到了。

  

一股畏惧感袭来,一贯万事具备才一律从容不迫的指挥家,想起今晚准备得好仓皇,她开始质疑是否筹备得不够周到。为了避免手指哆嗦,大脑胡思乱想,她顺手摆弄眼前的餐具,拿起盘子上方的甜点叉,无目的地戳了戳桌布。

  

“咔嚓。”

  

背景音乐多了门锁齿轮转动声来配音。

  

“我回……”大门一边开着房门一边说道,正准备弯腰脱下高跟鞋,没料到恋人突然迎面而来,凑上前踮起脚尖,双手温柔捧握她的脸颊,仰起头,柔嫩的唇瓣在她略微干燥的唇上印下急迫的吻。

  

久违的吻。

  

分开仅仅几个小时,却恍若隔世。

  

呼吸急促。

  

这几寸的高度差距,刚刚好。

  

是满怀安全感的身高差。

  

大门有些疑惑地拉近距离,在城之内后背十指紧扣,搂她深入怀里。

  

亲吻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突然之间,大门彷佛意识了些什么,松开无意识紧绷着的肩颈肌肉,轻启唇齿,回应恋人的激情热吻。

  

舌头交叉缠绕。不知觉屏住呼吸。

  

城之内倏地右手揽在大门的肩窝,轻轻推开她,两人被轻啄到深红的嘴唇之间终于隔着小小的距离。

城之内猛力喘息,笑容离不开容颜,累积在眼角的泪珠不由自主像断了线的珍珠快乐地沿着面容纷纷落下。她不知所措,未料自己一看到房门把手扳下,就失控,原本精心安排的求婚规划都抛在脑后,现在只得随机应变了。

  

“我...”大门上气不接下气,“... 回来了。”她伸出右手揩去城之内的泪痕。

  

情侣们的笑意仍然明显写在脸上,城之内与大门对视,抬起手抚摸大门的脸,柔和摩挲她有些躁热的脸颊,“呐,欢迎回来。”

  

大门低下头,两人额碰额,瞳仁里只容得下对方的倒影。

  

大门的眼神饱含深意,她小声说:“辛苦了。”

  

温湿且熟悉的气息飘过她面容,城之内的耳根稍稍赤红,感受到体温上升,她勾住大门的后颈,偏头问:“嗯?怎么了?”

  

“城之内医生是担心我不会回来吗?怎么喝了好多酒……”大门舔了舔嘴唇,对着城之内轻笑。

  

单纯的调侃,话语中的那丝真实却免不了让城之内脸红,她为自己那非理性又愚蠢的想法感到无比羞怯。

  

不想被看穿,她不得不反击,“呐,大门桑,辛苦了。”

  

“欸?”

  

“糖浆好甜腻啊……”城之内模仿恋人,舔一舔嘴角,歪头傻笑,拇指和食指不知觉停留在对方的鼻头,她轻轻捏一捏大门暖和的鼻子。

  

大门瞅了城之内一眼,无辜地皱鼻子、嘟起嘴,这模样逗乐了城之内,令她不争气地嫣然一笑。大门绕在城之内腰间的双臂收紧,她语气温柔得令城之内的全身发麻,低声诚恳关切地问:“怎么喝多了?”

  

城之内倾头靠在大门的胸膛,听到她心率升高,压低声音淡淡回答:“大门桑,忘了晚宴的事吗?”

  

“啊!”大门捂住嘴,一脸愧疚,“对不起,真的忘了!欸~?!本来点了好肉吃呢!唉、唉、唉!”

  

她的肚子似乎接到了通知,同时间咕咕叫了起来。

“来。”城之内笑着把大门的棉拖鞋摆在她面前,与她十指相扣,牵着她的手带领她进套房客厅。

  

客厅转眼变成浪漫高级餐厅,耳边传来的钢琴抒情歌,室内温度似乎热了几度,情调好舒适,好扣人心弦。

  

大门环视周围,顿时愣住,摊开双手,唯一脱口而出只是“哇”的一声。

  

害怕泄露内心的措手不及,城之内用心笑得爽朗,不过看大门惊奇的脸色,她确实感到好欣慰,只是因为不习惯依赖临场反应能力所以感到不安。

  

大门手支撑下巴,大脑神经元霎那间连接成功,她的心跳加速,左手不禁慌张地紧握挂在右肩上的手提包,手指向内轻弹,丝绒首饰盒往皮包深处掉落。

  

门铃响了,门外传来一位年轻男生的声音:“Room service!”(客房送餐服务!)


“欸?城之内医生?这么阔气?”


城之内被大门呆愣的样子逗笑了,她回头解释说:“没特别的,是妳晚宴订的晚餐到了。”


“啊!真的?!”大门的手臂从后横过她的腰,鼻息吹在她的脖子上,城之内一时迷惑,止不住宠溺的笑容。


听到大门肚子快要抗议成功,城之内才回过神,拍拍大门的手臂,“先去坐。我把晚餐端给妳。”


大门照着城之内的叮咛往餐桌走去,乖乖坐下后就展开餐巾,摆在大腿上,手肘靠在餐桌,满怀期待地凝望着城之内。


城之内关上门,把小送餐车推到大门身旁,一手举起白铁圆型食品盖子,一手端盘子放在大门面前,开心笑着,“嗒哒!”


“哇、哇、哇!”大门喜悦地搓手,被眼前的三分熟和牛排迷住,一不留神,嘴角边垂涎。


城之内坐在餐桌的另一端,温柔地微笑着说:“乘热吃吧。”


“开动了!”


城之内双手交叠在餐桌上,直视着吃得兴奋不已的大门,心头的暖意溢出到脸庞,笑容满面,“好吃吗?”


“嗯!”大门积极点头。


城之内起身从送餐车捡起红酒瓶,红色液体倒进两人的酒杯。她拿起酒杯想要啜饮红酒舒缓复杂的情绪,手背却被大门按下。


“妳今天已经喝了不少,别再喝了。”


“大门桑,出差任务结束了,不该庆祝吗?”城之内莞尔一笑。


“啊!对啊!”大门切了一片牛肉递到城之内嘴前,“那么先吃一点才喝吧,要不胃痛又发作。”


城之内张开嘴把肉吃进嘴里,“谢谢。”


“干杯!”大门举起酒杯庆祝。


“干杯!”

  

两人同时啜饮酒香味醇的名牌红酒。

  
“哇!”大门细看酒标,这酒真的很不错,她大口喝下多一口红酒,感激地对着城之内笑了笑。


“呐,大门桑下午忙着的手术……”


大门点了点头,一边将流出血红色液体的牛肉排切片,一边起劲形容手术内容,“喔!不简单的一台,挑战很大,但是很刺激……”


城之内目光胶在大门的双眸上,专心聆听她描述当天的手术:手术狂每聊起手术方案,眼里时常绽放光芒,城之内看了总是不能自拔地沉醉迷恋。


爱的,就是这样的她。


“…… 然后,今天的麻醉医生完全跟不上,要是我的麻醉医生和我一起出征就好了!”大门嘟嘟嘴,一口气描述手术过程,盘子佳肴一扫而空。


城之内羞涩地搔挠后脑勺,面红耳赤,喃喃道:“谁…… 谁是妳的麻醉医生…… ”


小声嘟囔却没忘了强调“妳的”。


大门压抑不了笑意,指着城之内通红的脸,不留情地开怀大笑,狂喜到眼泪都从眼角溢出。


城之内低头遮脸。


幸好这时候音乐节奏改变,熟悉的曲调使两人同时间对视,唇角一起扬起。


“记得这首歌吗?”城之内的手覆在大门抵在酒杯底的手背上,温和地笑着。


灿烂的笑容显露在大门的脸上,“晶叔和城之内医生喜欢的旧情歌。”


“对啊,大门桑还念说我的品味好复古呢,结果自己不也喜欢?”


大门噘起嘴,拉开自己的餐椅,走到城之内身旁,眼神跟首次约会一样诚恳,伸出掌心,稍稍低头,问了一句:“能否和妳跳支舞?”


城之内手心与她对碰,笑着,“嗯。”

出差礼物(19)

大门大步走向医院天台栏杆,脚步少了一如既往的轻快感,微微颤抖的双手拆开托盘上最后一包糖浆。她将液体倒入玻璃杯,最后几滴糖浆随着轻敲声,沿着透明玻璃滑落进杯。得来不易的糖浆,一滴也不能浪费。不管在世界的任何角落,大门的术后习惯没变,唯一会更改的是糖浆包的数量:所需的糖量取决于手术复杂程度。


而今天下午的手术可是她有生以来最错综复杂的一台。


大门拿起托盘上的玻璃杯,吞咽一口甜腻的糖浆,心神不宁地观赏眼前伦敦的空中轮廓。


她吁了一口气,摇一摇头。


二十多年的训练换来的是条件反射的动作:每当一拾起手术刀,不需三思,一切动作就完全被肌肉记忆所主宰。


可是,今天右手碰到手术刀的那瞬间,她只能对着躺在手术台面上的病患瞠目而视,极其怀疑自己的选择。


大门按下眉心,许久后才慢慢睁开眼。


她放下手中的玻璃杯,低头取出太平洋深蓝绿色工作服口袋里的手机,传了个讯息。等待回覆的时候,她本能地再次捡起玻璃杯,若有所思地啜饮杯子里那黏稠的无色液体。


手机响了。


“未知子,我现在不忙,有什么事吗?”


大门调整手机的角度,小舞在视讯通话的另一端向她挥手。


“同学的生日派对还没开始吗?”


“还没,我们在等巧克力蛋糕烘好。”


“哇,巧克力蛋糕?听起来很好吃!”


“嗯!现在厨房传来一阵阵的蛋糕香味,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呢!”


大门深吸一口气,大声宣布:“我也闻到了!好香喔!”


小舞抬起手遮住嘴,偷笑着,“未知子,科技没那么发达啦!改次烘蛋糕给妳吃!”


“欸~?!好啊!”大门嘴角弯起,眼角的鱼尾纹和笑纹合成一条线,眼神里却免不了透着累人的思量。


凝视着手机屏幕,小舞稍微焦虑,不知觉开始改改坐姿,右手有些碍事地碰碰鼻子,抓抓脸颊。大门脸上潜意识蹙起的眉头,眼里含着的倦意,手腕不经意旋转着杯子里的透明液体,都凑成对小舞而言是个不熟悉的大门未知子。即使她已不再是初次和大门互动的年幼女孩,可是刻在她心底的,还是那位天真活泼、童心未泯的大门未知子“阿姨”。


“呐,城之内医生,为什么这么介绍我!我还很年轻欸!阿什么姨嘛!”


“什么话!大门桑,您年纪比我大,小舞不称妳为阿姨,难道像晶叔一样叫您一声『未知子』吗?”母亲当时强力反驳,不停强调“您”。


大门自以为是地双臂交抱胸膛,偏头歪嘴起劲点头确认,摆出一副自豪的欠打脸,“嗯,没错。”


“呐,小舞,这位是大门未知子同学,虽然和妳身高差距很大,但是可以当作是妳的同班同学。”


“喂!”


“大门同学,有别的意见吗?”城之内扬起眉毛,挑衅地问。


首次看到城之内这么严厉的表情,大门被吓坏了,拉起麻醉医生的袖子不放,“呐……城之内教授……”


亲昵绰号,是这么开始的。而平时对长辈彬彬有礼的乖巧城之内舞,就此对大门用上没大没小的称呼。


今天在荧光幕上的大门未知子,比起那年初次见面,褐色头发短成一半,面容憔悴许多,脸上皱纹略微深沉且多了些,眉心还挂上难以言喻的负荷。小舞低头叹息,咬了咬下唇,显然有话要说,然而仍然一时语塞,开不了口。


几秒震耳欲聋的沉默。两人浅浅的呼吸声,穿云裂石。


大门灌下玻璃杯里剩余的糖浆,用拇指擦掉嘴角上的甜腻水渍,舔着拇指的同时,小舞终于开口,小声问:“他…… 手术成功吗?”


大门微微一笑,“我是不会失败的。”


“嗯。”小舞的头依旧垂着。


“小舞刚才一定被惊吓到吧。现在还好吗?”


“我没事。乘坐地铁到同学的家就平下心了。”


“那好。”大门语气温柔,打心眼里想要安抚小舞。


小舞故作镇定但不成功,一度哽咽,“未…… 未知子…… 谢谢妳。”


小舞抿嘴的样子貌似她的亲生母亲。


大门对着手机镜头轻笑。


该问的,最终还是要问。


小舞不敢和大门对视,小声询问:“未知子,妳…… 为什么要答应他?”


大门望向远处,思忖一会儿,之前的挣扎未能用言语来形容,“小舞…… 他再怎么对不起博美和妳…… 唉,他依然是我有能力救的一条生命。”她的眼眶发烫,“我…… 我不能见死不救。”


“哦。”小舞缓缓地点头,霎那间有所觉悟,骤然抬起头笑着说:“原来妈妈说的就是这颗心!”


“欸?小舞是什么意思?”大门疑惑地笑着,手反射性揉捏后颈,头微微倾向一边。


“妈妈说她爱的是未知子的心,我一直都没了解过。现在自己见识了,我明白了。”


“是吗,她这么说过?”嘴角不争气地勾起。


“是啊,妈妈说的时候,看得出是彻底被未知子的心迷住了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大门有些害羞,搔了搔后脑勺,低头转移视线。


小舞指着镜头开怀大笑,“嘻嘻!未知子害羞喔!”


大门难为情,顿时错愕不已,仓皇失措的当时,只得关视讯镜头,“没有!”


“当时失恋的时候,妈妈为了安慰我,跟我说了妳们交往恋爱的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呢!”


“欸~!”


“原来未知子好会浪漫喔!”


“什么?!城之内医生说了什么啊!哎唷!”虽然天台没其他人,大门赶紧将手机紧贴耳侧,害怕小舞的打趣会被外人听到。


“妈咪说……”


大门兴奋地拍了拍天台栏杆扶手,追问:“城之内医生说了什么?快说!”


“未知子自己问妈咪吧!”小舞笑嘻嘻地遮住手机,越逗弄大门,越觉得逗趣,惹人发笑。


“嘛……”


虽然停用视讯,小舞还是想像得到大门狂抓头发,张嘴感叹的面孔。


小舞擦掉眼角边因为喜悦而涌出的眼泪,为了不被同学发现,语气稍稍调正经,压低声音说:“是说…… 因为有妈咪和未知子,我才会相信真爱的存在。”


首次谈恋爱就这么幸福美满,大门听到小舞这么的叹息,不免有些讶异,“欸?真的吗?”


“所以未知子跟妈妈,会一直到老吗?”


“嗯!会的!”大门自信满满,加以补充,“就等着开第十台手术……”她茅塞顿开,想起和晶叔的约定,惊愣到伸手用掌心掩住嘴,“啊、啊、啊!”


“怎么了?”看不到人,只听到大门的口吻变化,小舞不禁慌张起来。


“没事,没事!只是刚才传手术描述给晶叔,忘了提出一些细节……”


小舞松了一口气,“还以为......”


“欸?那男人没事,手术很成功,在医院休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小舞放心。”


“其实…… 其实我一点也不担心他...... 下午看到他趴在地上,第一反应是警觉原来他在我眼里已经是个陌生人。比起妈妈、晶叔跟未知子患病的时候的担忧......”


小舞吞吞吐吐,大门耐心等她把话说完。


“我…… 我发现,未…… 未知子,妳才是我的家人。”


“啊。”大门的心锁骤然解开。一股暖意弥漫她全身,意外地令她浑身颤抖。


这次的沉默一点也不尴尬,反而带着一种安心舒适感。


就是一家人日久相处的安全感。


“未知子……”


“怎么了?”


“未知子要是跟妈妈会永远在一起,我...... 妳...... 我能叫妳麻麻吗?”


热泪夺眶而出,流下外科医生骨感清晰的脸颊。她斜倚在栏杆扶手,右手紧握手机,细不可闻地抽一抽鼻子,用尽全力冷静答覆:“当然可以。”


“那太好了!”小舞语气带着浓浓的笑意。


大门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杂声,没法清楚辨认说的是什么,单凭小舞“来了!”回答了一声,看来是被同学召唤。


“麻麻,蛋糕烘好了,我要去帮忙装饰!”


“嗯。快去。记得帮我多吃一片!”


“嘻嘻!麻麻,明天见。”


“小舞,玩得开心。”


挂了电话,大门查看通话纪录,抿嘴凝望掌心中的智能手机,感激涕零,脸上不禁露出明朗灿烂的笑容。


“咔!”


天台铁门被推开,忙乱的脚步声打断了大门的思索。她转过头看。是伦敦大学医院的护士长。


“Dr Daimon, there you are!”(大门医生,原来妳在这里!)


大门顺手擦干眼泪,整理发丝,问到:“Is anything the matter?”(有什么事吗?)


“病患醒了,他说想马上见妳。”护士长用英文解释情况。


“嗯,好的,我现在就下去。”


她深吸伦敦突然充满希望的空气,稳定了情绪,下定决心要把和城之内交往的事告知岸田。


至于他认不认可已是次要,女儿她是认定了。


步伐总算恢复了以往的轻快感。


***


“谢谢妳。”


躺在病床上的岸田,单手摘下氧气罩,对着年轻女护士温和地微笑。


“有什么事,你只要按下这个钮,护士站会接到通知。请好好休息,今天开的可是台大型手术喔。”护士用英文解说。


“知道了。”不安分的手抚摸护士的手背。


走进病房,披上了医师白袍,双臂交叉背靠在米色墙面的大门,目睹一切,不禁摇头鄙视地“哼”了一声。


死性不改的大色狼。


“啊,大门医生!”护士感激地向大门点了点头,急匆匆把手从床边扶手抽回。


“嗯。”


“大门医生真的是技术高超,护士们都还在讨论今天的手术呢。肿瘤切除得又快又完美,真令人惊叹!然后居然还能自己处理麻醉……”


大门笑着回覆:“谢谢。看来医院里能干的麻醉医生们都在参加麻醉会议吧?”


“啊,原来大门医生也知道麻醉医师协会年会的事?您是来伦敦参与会议的吗?”


“对,我是陪伴侣一起来的。她是一名非常出色的麻醉医生。”


床上的病人厌恶地咕哝。


护士回身表示歉意,“抱歉,没事我先出去了。”


病房门尚未关上,岸田就已经开口抱怨:“妳们的事,我都知道了。妳不必在我伤口上洒盐!”


“洒盐?!”


“妳们的幸福,对我来说是伤口上的盐!秋子一知道我患了大病,没迟疑就收拾好行李离家出走……”苦涩不遮掩地写在他脸上,“所以妳可以把妳和博…… 啧!城之内医生的幸福快乐带去别家病房!我这里不需要妳的讽刺!”


“喂!”大门对着岸田摇晃食指,“是你自己叫我来的…… 哼!算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大门不服气,但也不至于忘了要保持专业,立刻转身打算离开。


岸田不情愿地脱口而出:“我要妳来,只是想交代一件事。”岸田咳了几声,脸部肌肉本能地抽搐。


“没事吧?”大门上前想调整点滴速度。


岸田抬起手,示意自己没事,继续说:“我会按照和神原先生商量好的手术费付给妳的经理人。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妳愿意开刀。”


“商量好?!”


“我试过了几个月的化疗,一点也不管用,肿瘤反而长得更凶猛…… 医院里的外科医生们都不敢开刀…… 我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去找妳的经理人。”


大门默默地听着,大脑的齿轮不停转动。


“神原医生看过我的病例,说这世上只有妳能顺利完成这台手术,虽然答应可以帮我安排,但是硬要我亲自争取妳的同意。”他摇着头,喃喃道:“我起初感到好疑惑,现在…… 我知道为什么了。”


“所以你飞来英国竟然是为了找我?”


“他说妳准备好要到伦敦出差,之后会在欧洲旅行一个月,我深怕自己熬不到那么久…… 反正打算飞过来了,就借这机会看看小舞,以防万一……”他无法完成那条思路。


大门轻咬下唇直视着他,噤声不语。


“没料到,原来妳不是一个人出差。”


说完,岸田握拳掩嘴“咳咳”几声,因为这次咳得猛些,他没反对大门靠近。主刀医生监测他的生命迹象,用听诊器为他进行肺部听诊。


“你还是先休息,没必要跟我解释什么。我自己也可以问晶叔。”大门一边摘下听诊器,一边说。


岸田像似没听到大门的指示,“神原先生他再三嘱咐我不能和城之内医生见面。我既然是不打算让她知道我的身体状况,一口答应了……”


“不过你还是跟她见面?而且说了很伤人的话?!”大门设法按捺自己的心情。


岸田低下头哀叹,双眸显露些许的愧疚,语气稍稍自责,“唉,难得看到博美,不,城之内医生愉悦地夹着一堆她不喜欢的生芹菜…… 一时好奇,想要知道她的未婚夫到底是谁。真没想到……”


他摇着头,一脸沮丧。


“生芹菜?!未婚夫?!”


“她说要结婚了,没想到对象居然是妳。”


“结婚?!”


“妳们还没订婚吗?”


“啊?!”


难道,她比她快一步?!


“怎么了,大门医生脸色怎么这么差?我才是病人呢……”


“呐、呐、呐,你岸什么的…”大门拍了拍床边扶手,“… 英国的商店几点关?”


“啊?!我怎么会知道?!七点左右吧?”


“什么?!”


大门望向时钟。


6:45pm。


“欸~!我有急事,先走了!”她往房门转身。


“喂!大门医生,等等!”


“嗯?”大门回过头。


“我….. 祝福妳们。”


大门的手停在门把上,轻声问:“为什么?”


岸田别过头,避开大门的视线,眼神哀伤地望出窗外,苦笑回答:“看到小舞对我的态度,比起她对妳…… 我自有分寸,知道何时退出。”


大门点点头,扳下门把,直奔出病房。  

马尾

走到楼梯的顶端,大门未知子伸出右手,紧握门把,用力一拉,一阵东京十月的夜晚凉风直吹向她的脸庞。风中的凉意有助于提神,但是左手捧着的玻璃杯内容才是她正需要的能量饮料。这些年来的术后习惯没什么大变化,但是透明液体并没有十年前的黏稠度。

  

大门一手轻轻旋转玻璃杯,一手整理略微凌乱的短发。

  

“半杯水,不能多过三包糖浆喔,大门桑。”

  

她曾经那么说过。

  

“为什么三包?”大门询问。

  

“嗯?我是麻醉医生,我说的算。”

  

“欸~?!”

  

没错,她就是因为她莫名突如其来的一句,就这么调整了自己一贯喝的能量饮料。可能是因为年龄大了,直接喝下糖浆没带来以前的爽快,相反的,喝了之后总需要灌下一瓶矿泉水来解甜腻。

  

或许她也留意到了那小细节。

  

手背擦掉嘴边的糖水后,大门把玻璃杯放下,双手臂延伸朝上,再弯下腰碰脚趾。以前站着连续开四五台手术都没事,今晚只进行一台跨国公司执行长的肝脏移植手术,她都感受到背部肌肉僵硬。

  

“大门桑,老了啦。”

  

她曾经这么调侃过。

  

“城之内医生不是每天都会扶着腰?”

  

“我生过孩子,不一样。”

  

“哪里有这种事!”

  

啊,她的笑容。刻在心里的笑容,大门随时都会拿来回味。

  

大门深深吸进一口东京的空气。虽然带着种种繁忙都市的污染物,但是熟悉的味道和温度却缓和了她的情绪。

  

等待一个人,有时就是会令人微微的不安。

  

她看着道路上永不停息的交通,晚上九点半,车流量仍然很大,黄色的路灯灯光和定期的交通信号灯颜色变化,随着城市噪声和树叶摇摆传来的窸窣声响,成了一种独特的东京晚间交响曲。细细聆听的话,还是会从杂音中听出忙碌上班一族的阴郁寂寞。

  

那种寂寞曾经随时随地伴随着她。

  

她感慨万千,低头浅笑。

  

十年。十年前的自己是没法想像十年后的自己。

  

回忆让人叹息。

  

离开日本逃避到古巴的时候,她是一个人。

  

回来就多了一位师傅。

  

现在也......

  

“久等了,大门桑!”

  

她的低沉嗓音,温柔中的宠溺,大门的内心免不了再一次悸动,嘴边噙着的笑容,手背多擦几千次也擦不掉。

  

“好了?”

  

“嗯。”

  

白色橡胶鞋底踏踏几声,熟悉的紫色身影快步到了她身旁。大门的心像是被她的轻快步伐牵动着,渐渐开朗了起来。

  

手臂被她勾住。

  

两人的嘴角同时上扬。

  

“想什么啊?”她笑着问。

  

啊,就是那笑容。

  

大门不能自拔,“好美。”

  

“嗯?”

  

“欸,我是说...”大门指了指前方的夜景,“...东京其实真的很美。”

  

“是啊......”她把头靠在大门的左肩上,她稍稍翘起的马尾搔了搔大门的脖子。

  

痒痒的。

  

“还习惯吗?”

  

“嗯?习惯什么啊?”

  

“在西班牙旅行时,城之内医生突然心血来潮说要去理发,结果剪得有点太短…… 现在习惯了?”

  

“还好啦,感觉看起来年轻了一点,刚才护士长还误以为我是实习医生,好尴尬!”

  

“我喜欢。”

  

“嗯?大门桑,今天怎么说话有点奇怪?”

  

第一次。

  

初遇的时候,马尾也是这样......

  

“城之内医生,饿了吗?手术前我在医介所先吃了,妳直接从别家医院赶过来,一定很饿?”

  

“嗯,是很饿呢。怎么了?难道大门桑要请客?”

  

大门从深蓝绿色工作服的口袋里取出小钱包,算了一下,“我请妳吃鲷鱼烧?”

  

她的喜悦都写在脸上,“同样的长凳?”

  

“嗯。”

  

“是什么大好日子啊?”她笑着捏了捏大门的鼻尖。

  

“没什么,就一时兴起。”

  

“哦,我好饿~!”她模仿了恋人招牌的沮丧抱怨口吻。

  

就这样,东京交响曲多了一对情侣的欢笑,少了一丝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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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纪念日,就发个小甜点,希望甜到您。《出差礼物》还没写完!剩两篇。过几天会更。🫶🏼

出差礼物(18)

刚下演讲台,肾上腺素仍在她的血管中升高,城之内的左肩被轻轻拍了几下,她好奇转头看向对方。


城之内随即认出了前辈,霎那间哑口无言。


“城之内医生,太棒了!我们的医学领域就是需要像妳这么肯突破界限的优秀麻醉医生。”


眼前的是大名鼎鼎的史密斯麻醉医生,没记错的话,今年将近八十岁,早已退休,却依然精力充沛,不管麻醉医师协会年会在哪一国、哪一个城市举行,他都从不错过。史密斯医生颇凌乱的短发中找不出一根黑发,鹅蛋脸上都是深深的皱纹,歪向一边的老花眼镜垂到了鼻头,他这副造型在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麻醉医生人群里完全格格不入。城之内直望着他和蔼可亲的笑容,令她想起远在日本,那对她一贯和颜悦色的经理人,也就是她非正式的岳父。


不太适应成焦点的麻醉医生不知觉眼角余光快速瞄向周围,反射性认定赞扬是给那名泼辣派遣外科医生,并非自己。看到身旁没其他人,城之内才察觉到被夸的是自己,错愕且难为情地敬畏点头微笑,尽全力不让内心的些许措手不及显露在脸上。原来幕后指使手术全局的指挥家也有获得赞赏的一天。


啊,毕竟,这里都是麻醉医生。


“谢谢史密斯前辈,您过奖了。”她冷静地说,脸上的笑容专业又亲切,是她常常在病患家属前表现出的沉着镇定。


“请继续努力!”史密斯医生猛然老玩童般地竖起双拇指,会议厅里的气氛立即变轻松,他和善的眼神配上天真可爱的笑容舒缓了城之内心理焦虑。她不禁开怀莞尔一笑,松了一口潜意识屏住的气,如释重负,发现前几天精神实在是太过紧绷了。


“嗯,我会继续努力的,请多多指教!”她鞠个小躬。


史密斯医生转身走向会议厅的出口,左手拄着四脚柺杖,右肘微微弯曲,走路的姿势看起来有些不自然,城之内观察了觉得不对劲,医生的直觉使她困惑得蹙起眉头,担心起老年人的身体状况。


“好了吗?”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婆婆从前排的座位缓慢站起,伸手搂住史密斯医生弯曲的右手臂。


啊!姿势自然多了!


史密斯医生温柔地轻拍太太的手背,小声说:“饿了?”


“可以去宴会吃饭了吗?”


他低头遮住嘴巴,压低声音说:“嗯。不过,先让我这老头子撒尿。”


“喂!”史密斯夫人咧嘴大笑,赶紧捂住丈夫的嘴。


两人一起笑着迈步,脚步节奏一致,史密斯夫妇在他们单独的两人世界里,神色飘飘欲仙,看起来幸福无比。


城之内松开紧皱的双眉,突然有所觉悟:原来他是她的拐杖。


她能是她一起到老的手杖吗?


“我们也会有老的一天啊。”她曾经对着等待老伯伯过马路而有些不耐烦的大门劝说。


“嗯,到时候希望能和妳一起牵手慢慢过马路呢。”


大门突如其来的浪漫惊愣了城之内,她抽动鼻子,终于吞吞吐吐地回覆:“只要大门桑想要…… 我会在这里。”


“这里?在马路中央?一直站在这会被车撞倒啊,博美。”大门笑着轻轻摸了摸城之内的头,就这么大意地打消了那时的浪漫气氛,城之内的心却依然被牵动,她不争气地大笑了起来。小日常里把她逗乐,不愧是大门未知子典型的关爱方式。


城之内心理一暖,注视的虽然是眼前的史密斯夫妇,顿时看到的是年老的她和大门,感到很窝心,嘴角两边都徐徐弯上,弧度优雅,笑容灿烂。


她深深希望大门所要的自由容得下她。


眼前的情景开始闪烁。


伊藤学长疯狂在城之内面前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的思索,“博美在想什么啊,这么入神?”


“啊,学长!没什么啦,能面对面和史密斯医生交谈,有点离奇,像在梦境一样……”城之内笑得有些别扭,开始整理东西转移视线,将捧着的笔电放入煤炭灰色的手提笔电包。


“看来这么多年后,学霸博美还是很仰慕史密斯医生呢!”


“那当然啊!毕竟我可是因为史密斯医生才会从内科转到麻醉学呢。”


“博美从那时候对麻醉医的热忱,一直没变吗?”


城之内没答覆,手指停在嘴唇下,抬头望向远处,装作在深思中。


伊藤笑了起来,“博美这样很令人羡慕喔!唉,现在行医对我来说只是一份工作,至少佑泉和我的薪水够舒服养一家五口。”


“辛苦了。养家真的不容易……”


“博美单薪养家,更不简单吧。难道一路来对行医的热忱从没改变过?”


“也不能这么说…”城之内叹了一口气,“… 处理离婚的事,加上适应单亲妈妈的生活…… 那时期真的很辛苦,情绪低落又复杂,对麻醉工作有段时期真的麻木了。”


“唉,看来失去对工作的热情是每个成年人必须经历的事吧。”


“我曾经也这么想,况且在体制内工作单调杂事超多,还有,最烦的是时常要跟技术差的主刀医生合作……”


“是不是?”伊藤积极点头,对着她温和地微笑,“至少博美找回了对行医的热情。”


城之内亲切地笑着回应伊藤,“幸好上天让我偶遇一位技术高超、反主流、不受束缚的自由外科医生。”


“欸?”


一提起大门,城之内情不自禁浑身充满温馨的暖意,她揉了揉后颈,补充说:“是她再次燃起了我对行医生涯的热情。看她一视同仁地专注拯救患者,被影响到……”


记起早上聊过的话题,伊藤好奇地问:“说的是妳的未婚妻吧?看妳笑成这样!”


“未婚妻?”城之内止不住笑意,听到那三个字就顿时露出腼腆的笑容,脸颊随着涌上心头的热血,染得红润透顶。


“啊!啊!是不是?”伊藤调皮地指着城之内的脸,调侃得不亦乐乎:“果然!哈哈哈,提起她的时候,满满的爱意都挂在脸上了!明显是在热恋中啊!”


城之内害羞得举起一手捂嘴,另一手把伊藤上下挥动的手指拍开,作势不厌烦地拍打蚊子,“什么嘛!哪有!”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延伸过来,开始拉伊藤的耳朵,他条件反射地缩成一团,“啊、啊、啊!老婆大人,我做错了什么?!”


城之内惊讶地呐喊:“学姐!”


乐开怀的伊藤佑泉放开丈夫的耳朵,双手叉腰,低音轻斥:“怎么还是那么爱欺负博美学妹啊?”


“不敢了,不敢了!”学长伊藤阳翔揉揉耳朵,弯腰行礼。


城之内开怀大笑,“学姐怎么也来了!”


“不欢迎我吗?不是才刚救了妳?”伊藤佑泉对着城之内眨了眨眼。


“哈哈哈!谢谢学姐的救命之恩!”


“她呢,是我邀请来参加晚宴的。”伊藤阳翔把手搭在太太的肩上。


伊藤佑泉点点头,“阳翔说博美的交往对象今天会出席,我听了就立刻找临时保母!她人呢?”


“啊!原来是这样。大门桑她应该快到了……”


演讲结束后,城之内总算抑止不祥预感带来的不安,之前当机的理性大脑稍微恢复清醒和知觉,她猜想大门应该是和小舞玩得太开心,才会忘记了时间。但是总不会忘记晚餐时间吧……


城之内四处浏览,却不见人影,开始担心起来。她按下手机右上角的开关钮,手机通知一一排列出来。她点开从“大门未知子”寄来的讯息:“对不起!紧急手术,胃癌,第三期。晚点再跟妳解释。”


城之内无奈地摇摇头,“真是的。大门桑那手术狂真的在异国街边也会遇到患者......”


“嗯?”伊藤夫妇满头雾水。


“她正在动手术,看来是来不及参加晚宴了。”城之内整理好包包,走到学姐旁边,“让学姐白跑了一趟,真不好意思。”


三人开始走向餐厅,伊藤佑泉轻拍城之内的右手背,诚恳说:“什么话啊!多年没见,今天能和博美会合,哪里算是白跑一趟?!改次一定会有机会和妳的大门桑见面的......”


伊藤阳翔转头插话:“婚礼的那天吧?是说,我们应该会受邀?”


“欸?!博美几时结婚?!”伊藤佑泉停下步伐。


“没啦,还没...”城之内当即害羞得涨红了脸,结结巴巴:“我还...... 还没...... 求婚...... 其实也不是求婚啦...... 就、就,打算送个定情物而已……”


“是不是?跟妳说了。”伊藤阳翔看到城之内尴尬难堪到面红耳赤,却不肯罢休,“老婆,妳看?从来没看过博美这么神魂颠倒过。”


“真的欸......”


伊藤夫妇定睛上下打量城之内,互相轻推手肘,像八卦少女一起咯咯傻笑。


“喂…”城之内搔了搔后脑勺,“… 学姐不是来救我的吗...... 不如我们快去吃饭吧......”


“哈哈哈!好啊,边吃饭边听博美的求婚大计划!”伊藤佑泉勾住城之内的胳膊,眉欢眼笑地走到餐桌,伊藤阳翔主动替老婆拉椅子。


“喂,你们也太恩爱了吧!受不了!”城之内对着两人嘟囔。


伊藤阳翔往右踏一步,也为她拉椅子,指着空位,“博美学妹,请坐。”


“谢谢。”城之内噗哧一笑。


“妳们俩位女生先叙旧,我去一下洗手间。”伊藤阳翔一说完,就俯身在伊藤佑泉的脸颊亲了一下。


城之内等到学长走远听不见了,对着伊藤佑泉认真地问:“呐,学姐,你们结婚了这么多年,现在还那么恩爱?有什么秘诀?可以分享吗?”


伊藤佑泉笑着答覆:“说不上是秘诀,只是生了孩子后,对生活态度有些改变。我们一起决定必须在日常生活里寻求快乐,每天逗笑对方,最重要的是不管发生什么事,对彼此不能有丝毫怨恨。”伊藤佑泉见城之内表情变严肃,皱起眉头,“不过,博美这么问...... 不会是裹足不前吧?”


“也不是…… 只是在顾虑一些事。”


伊藤佑泉转身,关心地问:“嗯?怎么说?发生了什么事吗?”


城之内低下头,内心里潜藏的忧伤,难以启齿,“学姐,我好怕。”


“怕?怕被拒绝吗?还是...... 害怕这次婚姻又...... 又不成功?”


“都是?越接近送戒指...... 求婚…… 的那天,心里的忐忑不安就越来越难压抑。我...... 真的很爱她,但是不想捆绑她。大门桑她...... 她很珍惜自己的自由……”


城之内眼眶红,虽然知道自己失态,却又按捺不住一直在翻搅的激动情绪,只得咬住下唇,祈求理性大脑不要在这时刻再次当机。


“博美,一次的婚姻失败不代表以后的恋爱都会失败。受过伤,对感情事患得患失,算是正常吧。”伊藤佑泉握住城之内的手,继续问:“妳和大门医生交往多久了?”


城之内低声说:“十多年了……”


“十年!天啊,妳还担心什么?不就熬过了七年之痒?”


城之内苦笑。前夫还真在第七年劈腿。


“呐,博美,求婚前觉得焦急,怀疑自己的判断力,不稀奇。连妳的学长也差一点临阵退缩......”


城之内感到很意外,学长在她眼里在任何情况下都如此镇定自若,“什么?!”


“在说我坏话吗?”伊藤阳翔把手搭在两个女生的左右肩,头伸在她们之间,歪着看向城之内,“博美在问我的求婚秘诀吗?”


“噗!老公,你那招也好意思提出来?”伊藤佑泉戳戳丈夫笑着时展现出来的酒窝。


“呐,我那招可管用,不是吗?”伊藤阳翔不客气地自赞。


城之内一脸迷惘,笑着摇头,感激伊藤阳翔来得正好,缓解餐厅里的沉重感。她向端来晚餐的服务员道谢,动手把盘子里烧得五分熟的牛排切片,送入口中。


“哇!好好吃!”肉汁从嘴角溢出来,城之内赶紧捡起餐巾擦干。


伊藤阳翔笑着说:“这餐厅的食物很不错,我们常来这儿庆祝纪念日呢。”


“啊!大门桑一定会很喜欢!”城之内举手吸引服务生的注意,小声要求:“抱歉,我的伴侣没法出席,她的这份晚餐能否晚点送去我的客房?”


“那当然,没问题。”服务生客气点头,转身回厨房准备。


伊藤阳翔又开始取笑她:“博美,看来恩爱的是妳和大门医生吧!”


“我也赞同。”伊藤佑泉拍了拍城之内的肩,点头鼓励她。


城之内回头与学姐对视,欣慰地笑着。她心血来潮捧起酒杯给伊藤夫妇敬酒:“祝你们永远幸福快乐。”


伊藤阳翔一滴酒都还没喝,却似酩酊大醉,大声嚷嚷:“祝博美学妹求婚成功!”


城之内窘得不得了。


“博美一定看不出吧,阳翔求婚之前紧张到想把戒指退回去呢!”伊藤佑泉遮嘴小声说。


“承诺恐惧症?”


伊藤阳翔喝了一口红酒,望向两位女医生,“喂,我听得到妳们在说什么......”


伊藤佑泉佯装无辜:“我又没说错话。”


“呐,那么学长是怎么求婚的?”


伊藤阳翔深吸一口气,拿起酒杯啜饮多一口红酒,“我嘛,说真的哪时候犹豫了不少。怎么说...... 就算感情再怎么稳定,结婚还是对彼此另一个程度的的承诺,所以我当时很害怕会失败。”


“所以你就选择乘虚而入?”伊藤佑泉忍不住招惹丈夫。


“趁虚而入?”城之内享用多汁美味的牛肉的同时,对话题深感兴趣。


“当时迟疑不定,还取消了订好的烛光晚餐,把戒指藏在衣柜里,是打算隔天退货……”


城之内大吃一惊,“天啊!居然!”


“但那晚佑泉跟平常一样来我家吃饭,中途收到她父亲的来电,身体检查诊断出肺癌…..”伊藤阳翔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继续说:“她在我面前哭得好哀伤,我心里涌出一股强烈想要永远保护她的冲动。就这样,打开衣柜啦。”


“很不浪漫,对吧?”伊藤佑泉嘴硬心软,温柔地看着老公笑着说。


“所以说,危机就是转机!即使不是我原本想像的求婚计划,但是我从没后悔过。”伊藤阳翔右手环着伊藤佑泉的腰,酒精开始起作用,口不择言:“没办法啊!求婚就是令人很紧张,那时卓也他……”


“喂!”伊藤佑泉用力推他的腹部,将一大块西兰花塞进伊藤阳翔的嘴里,免得他又说错话。


城之内装作若无其事,不过她沈下的表情令伊藤佑泉更加担忧。


“博美,没事吧?”


“我没事。”


伊藤佑泉迟疑了一下,“妳都知道了?”


城之内皱起眉头,注视眼前的牛肉排,不肯抬头,冷淡地问:“知道了什么?”


“卓也他人目前也在英国。”


“嗯,我知道,但都不关我的事。”城之内干笑,吞咽一大口红酒,看向服务生请他再填满一杯。


“博美……”


“真的没事……”


“其实有件关于学弟的事……”


城之内听到是岸田的消息,无力招架心头的怨怼,“学姐,妳有话请直说。”


“是说…… 我今天上班在医院里碰到他,看他脸色好差就多问候了一下。竟然是胃癌第三期啊!而且看来不好医,试了几个月的化疗但没用。他说本来是安排给日本的一位神医开刀,却临时改变了主意,所以来我工作的医院征求第二意见……”


“什么?!”城之内一不留神,十指骤然瘫痪,刀叉同时间落在餐厅米色带上灰斑的地砖,“哐当”几声引起了其他食客的注意。


“原本不知道该不该跟妳说...... 但是看妳感情生活非常稳定,都要结婚了,觉得为了小舞还是该通知妳……”


城之内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她记起大门的简讯:“胃癌,第三期。”


日本。


神医。


天啊,不会那么巧吧。


要是给岸田遇到大门,在她面前带水带浆,又指责又羞辱,还把小舞当挡箭牌...... 大门是否会知难而退?


城之内焦虑不安,额头冒出几滴冷汗,她拿起酒杯,一口气灌下杯里的红酒。


危机就是转机。


她再次召唤服务生:“抱歉,请问你们这里最珍贵的红酒有哪些?” 

出差礼物(17)

城之内随着掌声稳步一层一层走上演讲台的小楼梯,抬头对会议厅的各位麻醉医生们露出专业笑容。观众席坐着几位举世闻名的前辈,许多令人仰慕的同辈,还有她认识的一些医学院的旧同学。

  

可是她心底只在乎一个人。

  

一位不是麻醉医生但却愿意出席麻醉医师协会会议的外科医生。

  

那位她想共渡一生的外科医生。

  

城之内下意识望着自己座位旁的空位,心情像是配合掌声降低而逐渐往下沉,彷佛掌声音量与内心低的情绪被同一个音量钮所调控,愈调愈小声,越调越消沉。

  

“玩腻了就会把妳甩了!”

  

旧伤口隐隐作痛。

  

“不是只硬要『自由』的独狼吗?”

  

自由。

  

大门未知子所要的自由。

  

几天几夜,城之内仍然琢磨不透。

  

一股凉意弥漫她整身,肉体轻轻颤抖,内心世界微微震动,这是极为真实、将近触手可及的心灵震动。

    

她清了清喉咙,转头温柔地与会议主席对视,点点头,开始出差最原本的目的。

  

***

  

在伦敦大学医院第三手术室里,那名外科医生开始切除胃肿瘤,为出差的另一个目的完成最后的准备工作。

出差礼物(16)

抓头挖耳用心思忖的大门把手机来回旋转了无数次,迈出一步再后退一步,这么原地前后徘徊几次,总算确定了自己的地理位置,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关上地图App。街边大时钟的秒针马不停蹄地转动,时针指向11和12之间,分针竖直向下。现在才上午11:30,距离与小舞的约会还剩大约一小时,而约好的小餐馆离这里不远,一般来说现在该是开心逛街时间…… 她仰头凝望着Tiffany & Co.的门牌……

  

“唉。”

  

一想起商店里的漂亮耀眼首饰,大门就立刻心酸,厌恨自己一路来怎么会对金钱斯毫无概念,现在才会有这样可怜兮兮的局面。她根本不敢踏入柯芬园街边的任何商店,以免内心再次被名牌货的引诱拉拉扯扯而徐徐撕开,所以决定漫步走向约会地点。

  

“在街边散步,按照以往的经历,遇到患者的机率相当高。”她自我安慰,吸入几口新鲜空气,整理好情绪,将手机塞进牛仔裤的后口袋,前往赴约。到了人行横道,大门本能地东瞄西瞅,因此就不小心和身旁的老年人对了眼神。

  

他笑容可掬,友善地指向对面交通灯的小绿人,“可以过了。”

  

“嗯。”大门轻笑点头回应,观察到他走路有些不稳,右脚每跨一步就会拖着瘫痪的左脚配合,肩上挂着一个破旧的海军深蓝色无牌圆筒包,衣着朴素但仍然干净整洁。他微笑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特别深,长年累月过多暴露于阳光的皮肤早已晒得永久黑,显然是位历经沧桑的老伯。看到老伯过马路的样子,大门潜意识放慢自己步伐,城之内那迷人的低嗓音又在耳边回荡。

  

“呐,大门桑,我们慢慢走在他后面吧,免得司机们嫌他走得好慢。”城之内曾经在两人一起过马路到公寓附近的公园时,温柔地勾住她的手臂,调整了两人散步的速度。

  

“好慢喔。”她当时嘟嘴撒娇。

  

“我们也会有老的一天啊。”

  

“嗯,到时候希望能和妳一起牵手慢慢过马路呢。”

  

“只要大门桑想要…”城之内挤了挤大门的手臂,“…我会在这里。”

  

她那晚充满爱意的眼神已经深深刻入大门的心。

  

大门抬头看着老伯走到马路中央,安心笑着踏出一步。

  

“Hey old man! Hurry up! Bugger off!”(喂,老头子!快点!滚开啦!)红色双层巴士的露天层传来震耳的嘘声。巴士上的一群年轻少年没大没小地大呼小叫,连续不断地辱骂,即使明显喝醉,这种行为也太可恶了。还未到中午就醉成这样?大门突然想起小舞一个人在伦敦追求芭蕾舞的梦想,或许一直以来都不停被欺负,年幼生活过得很辛苦。刚开始交往的前几年,大门没怎么用心去留意小舞的生活动态,而城之内不擅长把心事说出来,连患上了胰脏癌还想把周围的人蒙在鼓里。她这段时间一个人扛起单亲妈妈的重负...... 大门的心被捏得胸部再次觉得烦闷。

  

“啊!”

  

前方响起众人的尖叫声。

  

一群人聚集在道路的另一边。

  

大门发现老伯不见人影。

  

出事了?!

  

她急忙确认右左两个方向没车辆,冲向人群,推开周围驻足观看的几个人,呐喊:“让开!我是医生!”

  

四脚朝天的老伯。包包被压在他臀部下。

  

“要不要紧?!发生了什么事?!”大门关心地问,双手已经在检查他四肢,“这里,痛不痛?”

  

“不痛…… 谢谢。踩到那个,滑倒了。”老伯伯指着路边半晒干的褐色香蕉皮,有点尴尬地摇摇头,念自己:“真不小心。”

  

“不是你的错!能站起来吗?没扭到脚吧?”大门用力扶他起身,捡起圆筒包挂在胸前。包包比她想像的要轻好多。

  

“谢谢。”坐在街边的长凳后,老伯伯的脉搏减慢到正常速度,大门才安心松开手。

  

“看来没什么大碍。你这包包软软的,刚才侥幸避免你折断尾骨呢。不过你的掌心擦伤了,让我来处理吧。”她打开手提包取出城之内送的药包,挤出酒精性干洗手液 ,开始揉擦双手。

  

“原来流浪街头也有好处。”

  

“嗯?”大门疑惑地抬起头对着他笑,“流浪街头?”

  

“包包里是我唯一剩下的衣服了。”

  

“哦,原来是这样...... 呐,好了。”

  

老伯举起手掌看了看,“卡通猫咪?随身带着创可贴...... 妳有几个孩子啊?”

  

“欸?我没...”她突然回想起爱心药包里的那紫色物品,“... 一个,但是她已经是个少女了。”

  

他点点头笑到露出门牙,“谢谢妳。妳的女儿一定很喜欢猫咪。真可爱。”

  

“其实这是我的伴侣为我准备的......”大门有些不好意思,面有窘色,伸手揉捏后劲。

  

他竖起拇指,赞扬道:“原来是位体贴的伴侣。”

  

“嗯,她…… 真的很体贴……”大门憋不住笑意。

  

“妳在找人吗?”

  

“欸?怎么忽然这么问?”

  

“刚才看妳东观西望的,还有些入神。”

  

“啊,没,没什么。”现在想起,为了想买一个戒指而希望别人遭大殃,真羞耻。她急忙转开话题:“只是逛逛街,等待和女儿的午餐约会。”

  

“哇,女儿都是青少年了,还肯和母亲约会,妳们关系很好啊!真令人羡慕......”他的眼神倏忽变沉重。

  

“阿伯,你...... 你怎么会无家可归啊?有孩子吗?”

  

“孩子是有几个,但是年轻时候贪顾风流快活,不愿被妻子和孩子束缚…… 最后老婆带着孩子们离家出走,和我断绝关系......”

  

“啊?!”

  

“为追求自己定义的自由,结果失去了一切…… 好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恐怕成了终身遗憾……”

  

两位坐在街边长椅,看着伦敦车流不息,繁华都市虽然人海茫茫,却不缺乏寂寞孤单的人。

  

“有试过找他们吗?”

  

“找过了。前妻已经再婚,她的丈夫对她很好,把我们孩子们当是亲生骨肉,给了他们我无法供给的幸福......”

  

大门转回头,发现热泪已经留下老伯苍老的脸颊,他无意抹去。

  

“可是你还是他们的亲生父亲......”

  

“那不重要啊......”

  

“不重要?!怎么会不重要?”

  

“和他们只剩血缘关系而已...... 对他们而言,我算是外人了。唉,自己年轻时候的愚蠢,能怪谁呢?”

  

他语气里的心痛和脸上的苦涩,显而易见,大门爱莫能助,忐忑之际转移视线。

  

“来,这个给妳。我早上在公园捡到的。”老伯掌心里摆放著有四篇小叶子的酢浆草。

  

“欸?”

  

“踏破铁鞋无觅处…”

  

“哈?!我鞋子破洞了吗?”大门抬起脚查看鞋底。

  

“… 得来全不费工夫。随缘吧。”

  

“嗯?”

  

他把四叶草放入大门的左手心中,“希望这幸运草会帮妳找到妳想要找的东西。”

  

“啊,谢谢。”大门紧握幸运草。

  

“我们有缘再见。”老伯起身,在略微驼着的背上挂住包包,回头微笑挥一挥手,转身缓慢地拖脚前进。

  

大门目送他的背影,低头看着手里的幸运草。原以为是心中死结,宛如被老伯的一词一句而轻抓推拉,终于顺利开始松动。

  

一切,就随缘吧。

  

***

  

“妈咪!”

  

小舞狂喜地从餐厅内奔跑来迎接大门,被如此紧紧搂住的外科医生一时惊讶,瞪眼怔在小餐馆的玄关,直到一位顾客低声打断“请让一让”,她才放开玻璃门把手,回应了女儿的拥抱。双手指梳理小舞的浓密黑发:发质和城之内医生的一模一样,长度比起麻醉医生多了两三寸,长到可以披在她背着的乳白色后背包。几年没面对面接触,她高了一寸多吧?现在抱住都快和大门高度一致,看来可能还比亲妈妈高了一点呢。小舞的头埋入大门的胸膛,养母低头轻轻吻在女儿的头顶,发丝飘来的香气虽然变了,她对她的浓厚关爱仍然一如既往。在一起拥抱的那瞬间,世界噪音浸微浸消,大门深切体会到女儿对双亲那无条件的信赖。

  

而这少女眼里的双亲,包括了大门未知子。

  

叛逆的热泪坚决抵抗被眨眼和歪头等各式举动所控制,大门无奈之下放弃挣扎,让泪珠缓缓掉下,温热的眼泪顺着她脸颊轮廓流落,她随着泪水终于卸下埋在心底已久那难以言喻的挂念,心头涌出一股极大冲动。一股想要一生呵护小舞的强烈冲动。

  

“小舞叫了我什么?”她抽了抽鼻子。

  

“喔!”可爱的小舞捂嘴偷笑,“未知子穿着妈妈的衬衫,我认错了。”

  

“这样啊……”她捏了捏女儿的鼻尖,两人的嘴角都不争气地一起扬。

  

“呐,小舞……”大门故作不满,唠叨起来:“怎么好选不选,选这种餐馆…… 三明治?难道小舞不怀念日本料理了?还是被什么人影响了啊......”大门调皮地挑起双眉毛;逗笑城之内母女两已是她最喜欢做的事件之一。

  

吃了几天的会议三明治当午餐,大门觉得长棍面包随时都快从她耳朵里冒长出来。原以为和小舞约会能吃些其他料理,没想到在英国留学将近十年的女儿选的午餐地点却是很普遍的三明治连锁店。大门唯能下这么的结论:女儿的新男友应该是爱吃三明治的英国人。

  

果然不出所料,小舞压低声音说:“不是我选的...... 是他选的......”小舞指向小餐厅的内部。

  

“欸,欸?!”大门戳了戳小舞的肩窝,“是什么人啊?!新男友?!”

  

这时候,餐厅的冷气恰好把风吹向两人,一股冷空气笼罩玄关,气氛转眼间变冷落,小舞泫然欲泣的表情惊吓了大门,她伸手擦掉养女眼里的泪水,连忙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他欺负妳了吗?!快带我去见他!”

  

大门蓦地惧怕她们是否晚了一步,小舞这里已经闹出人命,心里开始埋怨怎么不早点把城之内准备给女儿的药包邮寄给她。邮费再怎么贵也好过这种情况啊!

  

“冷静,冷静!”她自言自语,察觉女儿还背着背包,眼看是担心着自己的安危,准备随时逃离现场。

  

“笔记本没记载这种情况啊!糟糕!怎么办?!”

  

小舞带领她到餐厅后角,一个背对着她们的男人正慢慢啜饮饮料。

  

“天啊!头发都花白了!年龄差距这么大?糟糕,糟糕!城之内医生不在场,怎么处理?!”大门寻思的同时,焦躁到出手啃指甲......

  

小舞走到男生面前,吁一口气,“未知子,我要妳见的人,就是他。”

  

“前夫?!”大门顿时僵住。

  

岸田面如土色地抬头瞪着她,眼神掠过一丝的不安,随即恢复笃定后就冷冰冰回覆:“大门医生,我可不是妳的前夫。”

  

“呐、呐、呐!”大门恼怒地上下招手,指向岸田,“你这个岸什么的,城之内医生的前夫,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她瞪大双眸打量他面目可憎的熟悉容颜。

  

“啧!我来见自己的女儿,关妳这个外人什么事?”他语气严酷无情,明显根本不想见到她。

  

大门双手叉腰,不服气地抿了抿嘴,食指放肆在岸田面前晃一晃,“哼!你…… 喂……”

  

他猝然呼吸仓促,弯下腰双手抵在餐桌边。

  

“岸田...... 医生?”小舞吞吞吐吐,一直迟疑未决怎么称呼早已经疏远成陌生人的亲生父亲。

  

“喂!喂!你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差?”

  

咣当!噼啪!

  

马克杯落地摔碎。

  

“爸...... 岸......”

  

“怎么了?!”大门冲向前,却还是来不及抓住他,只好眼睁睁看着岸田双手捧腹,瘫倒在地。

  

“大门医生......”

  

大门认真地进行腹部触诊。

  

岸田捡起地上的手机。

  

小舞吓得瞠目结舌。

  

“喂!痛成这样还要刷手机?”

  

“妳...... 妳能替我开刀吗?”

  

“哈?!什么?!”

  

男人失去了知觉,手机从手中滑落。

  

荧幕上展示他的CT扫描照片。

  

胃癌。第三期。

  

“小舞,快叫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