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
“唉,改次做抽吸就好。”
一身紫色手工作服的麻醉医生低声碎碎念了一句,接着不禁摇摇头,深叹一口气。
当了几十年的麻醉医生,跟无数种外科医生们合作过,各式各样的手术场面也都见过,虽然城之内博美不至于会把今天这台手术的主刀医生称为庸医,她确实打心里对他有所不满。毕竟技术欠佳导致病患生理负担加重,城之内怎么能称心。
她眉心仍然锁紧,单手解开脖颈儿的小结,顺手摘下口罩,当脚踏垃圾桶盖缓缓降下的同时,她已经伸手按取酒精搓手液。
或许她该承认这些年来早就被那位名医的出色手术技巧给宠坏了,从手术筹备到术后管理,与大门未知子合作的任何手术,她心底总会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好多年前,在紧急状况下,大门医生从容不迫地踏入手术室抢救一之濑先生的手术,以稳定的语气简单问上那句“妳,麻醉医生,生命迹象?”,泰然自若地控制全场……她那时说的每词每句,每种眼神,每个动作,都深深烙印在城之内的脑海里。
城之内搓着手心中的酒精,回顾往事令她两边的唇角不争气地微微上扬。要是给大门看到,一定会被她调侃得没完没了。
确定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城之内习惯性把双手塞进工作服的四方形口袋,准备换衣服回家。
走过朝向东京繁华街道的玻璃窗,城之内潜意识往外看。天早就已经黑了,本来是傍晚七点前结束的手术拖延到8:30,加上术后管理工作……
城之内无奈地低头,这几天观察都市夜景成了她新的习惯,人行道被路边的街灯染上了淡淡的金黄色,配上交通噪音,莫名凑成一种对土生土长的东京人来说,是这喧闹城市独特的归属感。今晚,街边成双成对的情侣加上闪烁着的毛毛细雨,加强了城市的浪漫氛围。
情人节,2月14号,对没有正式伴侣的她来说仅仅是小舞学费缴费期限的前一天,她免不了情绪稍微阴郁。
城之内拎起笔电塞进黑色皮包,无精打采地拖着双脚,锁上麻醉医局的木门,不知觉已转身往另一个熟悉部门迈开步伐。
她顿时停下脚步,心情随着一沉。
晚了,大门几个小时前早就下了班。
城之内条件反射地抿起嘴,抬手揉揉后颈,摇一摇头提醒自己:没必要按照平时的规律在外科医局门外踱步。
这样已经连续三天了。
她一时按捺不住心头涌上的些许失落感,轻轻叹了一口气。
因为女儿小舞好不容易被选上代表学校到法国参加芭蕾舞比赛,为了支付这额外的费用,城之内这几天一有机会就会接多几台手术。每每想起小舞在视讯里宣布消息时的兴奋表情,她的心就立即融化,看到女儿如此幸福快乐,要她多扛些负荷城之内在所不辞。
母女心有灵犀,城之内的手机开始震动。
“妈妈!我这里现在是午餐休息时间。”手机屏幕里的小舞向她挥手。
“嗯,小舞最近排练会比较辛苦吧?会累吗?”城之内立刻开始关心起来。
小舞嘟着嘴说:“不会!妈妈才辛苦呢,每天需要加班……”
“欸?妳怎么知……”城之内咬着下唇,接着说:“我没事,小舞的努力有成果,妈妈为妳感到很骄傲!”
“哦。但是妈妈不要操劳过度喔。要注意身体。”
城之内一时兴起,举起右手拍了拍手臂肌肉,开心笑着说:“妈妈没事,我还年轻,能撑得住!”
“妈妈的动作越来越像未知子了!”小舞笑到双眼都眯起来。
城之内倏地把右手往后脑勺搔一搔,“啊?!”
小舞笑得合不拢嘴,“一模一样喔!”
城之内羞涩地赶紧转移话题,指着小舞手里的物品,“妳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啊?”
“这个?”小舞噗哧一笑,对着镜头延伸手,“妈妈还记得这个吗?”
小舞手中握着一个小纸扇,看起来略微眼熟……
城之内突然想起来,“这不是小时候妳想当模特儿的那段时期,大门桑和晶叔手制的扇子吗?什么时候带去英国啊?!”
小舞雀跃不已地解释道:“我最大的粉丝前天从日本寄来英国的!”
“欸?”
小舞调整手机角度,“妳看!”
除了小舞的昵称,扇子的一角还多两行字:“永远支持妳!❤️未知子”
一股强过东京冬天寒冷的暖意弥漫她整身,“啊!妳最大的粉丝是……未知子?”
“对啊!她亲口跟我说的!”
“跟妳说?”
“嗯!未知子偶尔会打电话来和我闲聊。”
“啊,是吗……”
“嗯?”小舞被同学叫唤,她转回头看向镜头,“妈妈,我要回去排练了。”小舞看了看城之内身后的背景不太熟悉,皱起眉头,“妳还在医院吗?”
“嗯,我要回家了,妳快去忙。妈妈爱妳。”
“哦。晚安!”
城之内挂了电话,心跳还未恢复正常心率,她抬头四处瞧望试图缓和情绪。这个时候的医院大厅病患和家属寥寥无几,比起上午时分来得冷清,令人平心。
双眼浏览大厅,她骤然被眼前的一幕惊愣,她的心跳瞬间紊乱,内心再次起了阵阵悸动。
前方。
前方的背影,再熟悉不过了。
城之内难以置信,紧闭双眼再慢慢张开。
不是幻觉。
真的是她。
她半跑到座位旁,眉梢跟着调高的音调稍稍挑起,“大门桑?怎么会在这里?”
“啊,终于。”大门站起身子,伸个懒腰。
城之内疑惑地上下打量大门的衣着:在大衣底下,她穿着连帽卫衣,合身牛仔裤和平底鞋,和早上的打扮完全不一样。
“终于?难道妳……在等我吗?”城之内的诧异满满写在脸上。
大门习惯性张嘴想开始辩驳,却只剩呿了一声,小声呐呐:“我……没,没。路过……”
话落,大门立即错开视线,双耳尖染上深红色,飘逸的眼眸最终落定在医院的自动玻璃门,她指向门外,“下雨了。”
“嗯,我知道啊。”城之内被大门的困窘样子逗乐,忍不住心头的笑意,她抬起左手摸摸自己的鼻子,再捂嘴偷笑,干咳了几声才继续询问:“所以妳在等我吗?”
“妳……妳没雨伞吧。”大门低下头回应。
城之内一边将手伸进包包里,一边得意地回覆:“呐,大门桑,妳也知道我随身都带着折叠伞……”
“是吗?”大门迎上她的目光。
城之内没握到自己雨伞手柄,惊讶地说:“欸?!跑去哪里了?!”
大门夸张地取出手提包里的深蓝色折伞,“在找这个吗?”
“欸?!”城之内瞪大眼。
“妳上次用了,留在医介所晾干忘了带回家。”
城之内抬手覆额,“唉呀!”
“所以,妳没带雨伞吧。”
城之内不好意思地微微颔首,“嗯。”
“我的麻醉医生上个月感冒了,害到我要和技术不好的麻醉医生们合作,让我好困扰。”
城之内莞尔一笑,“妳说过很多次了。”
大门继续理直气壮地解释:“所以说,妳不能再淋雨。”
“只是毛毛雨,妳也不必……..”
她被大门打断,“这么会照顾别人却不会照顾自己……”
对这样的大门,城之内毫无招架之力,她瞬间浑身渗透了安心的温暖。她踏步靠向大门,搂住她的手臂。
大门灿烂的笑容醺染了酷寒的夜晚,医院自动门滑开的那一刻,城之内只感受到大门体温传来的暖和包围着她苗条身躯。她不知不觉缩紧握住大门手臂的双手。
还没跨出医院,大门忽然严肃地用食指上下打量城之内的浅褐色大衣,批评道:“今天的冬衣怎么没有口袋?不实用。”
本来耽溺于被关爱的幸福中,城之内猛然被大门不识趣的一句拉回神。她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眼角余光瞄到大门的眼神,不愿和她直接对视,反而给了她个白眼,毕竟这个人应该是全世界最没资格嫌弃她衣着的实用性。于是城之内不忿地松开双手,整理自己的大衣,双手叉腰,开口说:“呐,大门桑,这可是小舞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听说很时尚呢。”
“哦。”大门没多说,一手牵起城之内的手心,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淡淡回应:“很冷。这样才比较暖。”
城之内还没来得及反应,大门就开了雨伞,一手撑伞,一手搭在城之内的右肩,拉近了距离,“别被雨沾到。”
原本心头不爽而打算小气拒绝大门的任何好意,城之内被她紧紧搂住的瞬间,所有抵抗力都拖垮了,她仅剩点头,羞赧悄悄应了一声,“哦。”
“要回医介所吃点东西吗?”
城之内一时迷惘,转头看向大门:“嗯?”
大门温柔地笑着,两人四目相对,“还没吃晚饭吧?留了一人份的章鱼烧给妳……”
被大门这么提起,她才记起自己的饥饿感,“啊,还以为错过了。”
“……六粒,一粒也没少。我算好了,没偷吃。”大门嘟起嘴。
“辛苦了。”城之内不由自主地伸手点了大门的鼻尖,再把手塞回大门的大衣口袋。
大门开始撒娇 ,“呐,城之内医生明天休息,今晚一起打通宵麻将,好吗?”
“那就不了,明天可是缴费期限……”
大门拍了拍她的肩,“呐!所以才要打啊!”
“什么话?!”
“这样我才有机会『捐钱』给妳喔……我好慷慨!”大门对着城之内扮鬼脸。
城之内情不自禁,嘟嘟嘴撒娇道:“喂!我可是用自己的实力赢来的钱,好不好?!”
大门移开目光,转头看向前方,往上勾起的嘴角透露了心头的喜悦,“好~!”
城之内强忍笑意,“呐,大门桑……”
“嗯?”大门应了一声。
城之内俏皮地问:“不是说路过吗?”
大门的嘴角勾得比之前还要高,顺手加强力道,挤了挤城之内的右肩头,“嗯,对,路过。”
城之内默默凝视着大门,双唇不免跟着扬起甜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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