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randomthoughts

出差礼物(6)

转动齿轮的杂音虽然不大声,不过连续不断听了几十次,还是会渐渐令人反感。城之内无奈地转身面对身旁的乘客,浅褐色短发配上眯着的双眼,她那幅幸福表情显然玩得不亦乐乎。她不忍心阻止她。


城之内再次看着自己的双脚随着电动搁脚板抬高,背则随着靠背往下徐徐倾斜,但是当身子快要躺平时,舒适的躺椅却又被某人调回直立状态。她把头埋在左掌心,落寞地摇了摇头。


外科医生那调皮捣蛋的脸孔朝着她看:“城之内医生没事吧?”


“大门桑玩够了吗?这样很容易会晕机的欸。”


“哦,对不起,就太好玩了啦。”她嘟着嘴撒娇着。


“真的是第一次乘搭商务舱?”


“妳说呢?我们那经理人就是这样吝啬!长途飞行出差也只能乘坐经济舱呢!”


“不过大门桑出国能开刀应该不会介意这些小细节吧。”


“这倒是......”外科医生歪头认真考虑后,微微点头赞同。她不禁手痒,开始按下眼前各式各样的按钮。


“呐,大门桑……”城之内万般无奈,把阅读灯熄灭,抓住大门的双手腕不放。


“嗯?”


“这样陪我参加一周的会议,妳不能动手术......”



“嗯,当作暑假,休息充电也不错啊。”她挣脱了右手,城之内的座位向前移动。


“真的这么想?”城之内把座位调回原位,唏嘘不已。


“手术狂也知道休息这道理啊。更何况是陪伴......亲人。”大门挠了挠后颈。


城之内脸上冒出亮丽笑容,她难为情地托腮掩饰,脱口而出:“说不定妳在伦敦会遇到患者呢。毕竟有大门医生的地方总会出现患者。”


“喂,别把我说成什么扫把星那么糟啊!”她指着城之内的食指被恋人当蚊子打发走。


“呃哼!”看起来才刚成年的俊俏空少突然出现在客机走廊。大门坐回座位,延长脖子朝着城之内摆了鬼脸。


“您是城之内医生吗?”


“嗯,我就是。”


大门唇瓣无声嚅动个“哇哦”。


“那么,您是大门医生吧?”空少身子转向大门,低头继续端详手中皱巴巴的折叠纸条。


“嗯。”她点了点头。


“这是今天的菜单,请过目。想喝些饮料吗?”


城之内本能回覆:“请给我一杯绿茶,谢谢。”


坐在她身旁的大门却使命翻阅菜单,细心观察几页的饮料描述:“哇,葡萄酒的选择居然这么广泛!先来杯香槟吧,谢谢!”


“好的。”空少敬了礼,彬彬有礼地向后退了一步。


“城之内医生,妳看选项这么多,而且都不必付钱!我开一罐啤酒晶叔就会立刻跟我伸手要钱!”大门兴奋不已,不停翻阅手里的菜单。


“商务舱的福利喔……”


“谢谢城之内邀请我一起出差!”大门的头靠向城之内的肩膀,细微临乱的发丝飘向城之内的鼻子。


城之内温柔地用双手指梳理大门拿铁咖啡色的头发,低声在她耳边呢喃:“我还以为是委屈了妳啊,未知子。”然后在她脸颊上偷了一小吻。


“哦,这么看来我要多喝几杯酒当补偿费呢!15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我可以慢慢喝!”


“大门桑,打算喝醉吗?”


“喝醉?呐,城之内医生何时看过我喝醉?”


“飞机上较低的气压会让你更容易醉的啊!”


“真的?城之内医生怎么会知道?”


“自己经历过的事,怎么会忘记?”


“欸?!城之内医生妳这么节俭,居然飞过商务舱?!”


“就…… 脑袋空空过。”城之内压抑心中澎湃的情感,狠劲吞咽。


大门不得不意识城之内这句话是指伤心往事的委婉语。她伸手爱抚恋人在餐桌上的手,用食指在她手背上画着无数爱心。她已熟悉她手背上的每一条小伤疤,每一条小折痕,每一条微凸的青筋。城之内心里的创伤被锁进大门尚未能切入的心扉:数次提起“脑袋空空”这关键词,城之内总强颜欢笑,坚决逞强。好多年了,不是吗?可是被胶带粘回成形那粉碎过的心,当然还会脆弱易碎。


爱一个人,不是也要爱她的一切,她的往事纠葛,她的种种包袱?“我不理解”,大门曾经无意中话中带刺。她从纽约返回后总算了解心灵上的一些伤愈,不是单靠“毅力”,“正面思想”,“时间”就能疗愈。


有时就是需要伴侣那无条件的爱护跟守候,才能逐渐从黑暗阴影中实践前行。


大门默默无语,等着城之内习惯性的处理方式:转移话题。


“我和前夫度蜜月的时候,觉得一生一次,值得破费乘搭商务舱。”即使如今分道扬镳,往昔仍然记忆犹新。再怎么难以言喻,她坚持说出口。


“欸?”大门炯炯地盯着城之内。


城之内看到大门愣怔的表情,笑开了。心房枷锁不容易解开,这她很清楚,但是要和大门当终身伴侣,城之内深切领悟自己需要慢慢松开紧阖着的手掌,把掌心中的那根心房钥匙再次送走。而这次的新主人则是她眼前这童心未泯的外科医生。麻醉医生当然没法预测未来,而和同性伴侣的未来多半会无数坎坷,不过她更没法想像的是没有大门未知子在她身旁的未来。


“也是去伦敦的行程呢。”


“哦,居然。”垂着头有些忐忑不安的大门,不敢与城之内对眼神。


“我外婆当时人在英国,我和前夫认为两人英文不流利,有外婆带路很不错。”


奇怪,话一说出口,心房围墙开始动摇。


“住外婆家省旅馆费用,那钱拿来付商务舱的机票…… 呐,城之内医生年轻时候就已经那么有魄力。”


“没有啦,那时为了不吵到老人家...”她发现用词不当,立马纠正:“… 麻烦到外婆......”


城之内满脸通红。


“是欸,城之内医生那个那个的时候,真的会很吵闹喔!”大门字正腔圆,挑逗地强调“那个那个”。


“喂!”这次大门手臂被击中时,肌肤接触发出的响亮巨声,震耳欲聋。


管理商务舱的空少快步走过来:“城之内医生,她在骚扰您吗?”


“欸?不是,我们认识的。我们说笑而已,不小心有点过火了,不好意思。”城之内尴尬地边说边揉后颈。


“是啊,我们很熟呢。”大门不知死活,加了一句。


城之内狠狠地瞪她一眼,大门挑衅地耸了耸肩。


“那好。饭菜准备好了。城之内医生,您的日式料理。请慢用。”空少从空姐同事手中拿了托盘,摆在城之内的面前。鳗鱼片、红烧肉、炖芋头、章鱼寿司。城之内开始垂涎三尺。


大门伸头探了过来:“哇!”


“好香喔!大门桑,要试一试吗?”城之内似乎完全忘记大门之前越线犯规。


“大门医生,您的西式料理。”空少站在她面前。


“谢谢!”大门已经双掌合十。


这次轮到城之内延长脖子观察大门餐桌上的美食。“哇!煎......”


大门乘城之内“哇”时嘴巴张开,把一块煎牛肉塞进她口中。“开饭了,城之内医生!”,她接着说。


“呐,大门桑,鳗鱼片。”


“啊......”她主动张开嘴。


两人吃得津津有味,不约而同点头竖起拇指,脸上满是乐滋滋的笑容。


“大门桑,吃了我的鳗鱼,不能再乱说话了喔!”


“遵命!”知道自己逃过一劫,她难得爽快。“欸,等等…… 城之内医生不是也吃了我一块牛肉吗?鳗鱼牛肉交换?”


“好啦,妳还想吃什么?章鱼?”


“不,不,章鱼寿司是城之内医生的最爱。妳留着最后吃吧。”


城之内不自觉勾起嘴角:“谢谢妳,大门桑。”


“这个。啊......”她指着盘子里不起眼的炖芋头,张大嘴。


“好的!”城之内把芋头块夹起,送入恋人的口中。


“嗯......”大门舔着嘴角,开心对着城之内微笑。


城之内自己憋不住笑意,用食指擦去大门唇角上的牛肉酱汁,然后舔了舔自己手指。


“可惜十兵卫寿司老板恢复健康后决定退休不再开寿司店...... 跟阿什么的一起试吃寿司后,原本想带妳一起约会呢!”


“呐,大门桑,伦敦有米其林星的寿司店,我在想既然小舞也喜欢吃寿司,我发表演讲后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真的?!”她兴奋地不断轻拍城之内的手臂。


“就当是庆祝出差结束?我请客!”


“啊?!城之内医生万岁!”大门举起双臂,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周围的乘客被她的欢呼声惊吓到,转头好奇地凝视着她。


“抱歉,抱歉。”她赶紧捂嘴道歉。


城之内条件反射地低下头,把手靠在额头上以掩饰自己的窘态。


“一杯法国红酒,谢谢。”


城之内尚未恢复状态,隔壁座位的她已经开始收补偿费。


***


城之内全神贯注笔电屏幕,严谨翻阅讲稿。自己的主要演说设定在会议的最后一晚,对公事如此讲究的她,恐怕需要等到演讲结束后才能松口气。接下来的几天,她一定会反覆练习演讲,无数次修改讲稿。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却依然压制不了自己完美主义者的强迫症。况且首次用英文发言的确比较棘手。


昨天吃了早餐后,为了确保自己首次用英文演讲不会献丑,城之内低声下气地要求:“大门桑,妳有时间跟兴趣帮忙纠正我的英语发音吗?”


“当然可以啦,城之内医生怎么这么客气?”


“因为是不必医生执照的事啊。”


“妳的事我哪里有这样计较过?”大门笑了笑。接着的几个小时,大门一次又一次很有耐心地听她练习演讲。


“不会听到烦吗?”城之内没在任何人面前多次练习演讲,感到有些别扭。


“我很喜欢博美的声音…”


“欸?”城之内感觉自己的脸颊微烫。


大门勾住城之内的后颈,头搭她肩,轻声说:“… 百听不厌喔。想听一辈子!”


城之内把笔电关上,按下眉心。恋人虽然没听到厌倦,她自己却无法在面对这讲稿了。这次出差真令人疲惫,可是能与大门和小舞一起创造一家三口旅游的共同回忆,城之内是非常期待。


左手指按摩穴道的同时,她感受到右手被轻轻碰触。


身旁阅读麻将策略书本到入睡的外科医生,突然甦醒了。


轻柔的抚摸现在成了强力戳按。


“博美…”


“怎么了?”


“… 我要上厕所。我很急……”


“欸?!大门同学,要上厕所自己去啊,不必我批准啊!什么回事?!”


“我头好晕。喝多了。”


城之内哭笑不得,解开安全带,把大门扶起来。天啊,看来真的是彻底醉了。她这幅德性,没尿床都偷笑了。


“不是说了,飞机上不能喝过多?”城之内明知道怀里醉醺醺的女人没法听懂她的劝解,她还是不禁喃喃呐呐。


“城之内,我……需要妳……”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我知道啊,需要我扶你上厕所,我知道了……”距离卫生间只差多几步,大门猛然脚软,趴在她身上。


穿着运动鞋的城之内急忙调整双脚,以免陪着外科医生一起摔倒。“天啊,好离谱!”


“需要妳…… 一辈子……”


“真的醉了,大门桑。”


幸好商务舱的卫生间比起经济舱来得宽敞多了,两位苗条身材的女生能轻而易举地进入厕所间。


“等等……”,松开腰带后,城之内把大门的牛仔裤跟内裤拉下,小心翼翼把她推靠在马桶边。“好了,大门桑可以坐下了。”


“嗯……”大门昏昏欲睡的样子,看似快失去知觉。

大门的呢喃细语差一点被哗哗水声盖过:“当妳快乐,让我分享妳的喜乐...”


“嗯?!”大门醉的时候居然会背出婚礼誓词?!


窸窸窣窣的水流动声结束后,大门低声嘀咕显得格外响亮。她伸手把城之内搂入怀里,继续背诵:“…当妳悲伤,让我分担妳的忧伤......”


“大门桑醉了......”城之内摸着恋人的头,温柔安抚着。


“会是这样吗?『健康或疾病』…… 我们经历过了......”她苦笑着。


“大门桑,说什么梦话?”


“这样是『地老天荒』的部分吗?”


“哈?”


“未来…… 我老了,体弱多病…… 博美妳…… 愿意这样…”大门上下指着坐在马桶上的自己:“… 照顾我吗?”


“欸,怎么突然这么问?”城之内感触涌上心头,不断抚摸大门的头。


“妈妈…… 脑瘤切除…… 大脑出血…… 左边瘫痪...”


“现在又怎么突然提起童年回忆?”城之内仍然疑惑。


“… 爸爸这样…… 无微不至…… 照顾…… 她…… 每个日常需要......”


“嗯,知道了,乖......”她继续爱抚安慰。


大门把城之内搂得更紧,将头埋在她的胸膛。


“博美,我们…… 能一起到老吗?”


城之内保持沉默,不置可否,持续这样半站半蹲的姿势直到大门的抽泣声慢慢减退。她轻轻把大门推开,爱抚她那泪流满面的容颜,亲吻她的嘴唇。


“当然是一起到老啊,大门桑。来,妳穿好裤子,洗手。”


大门指着城之内的浅蓝色衬衫上的什锦水渍,大脑似乎清醒了点:“城之内医生,对不起。”


“好点了吗?”城之内拨开大门的浏海,用手掌心擦干她脸上的泪迹。


“嗯。”


“那我们回去吧。”城之内扶起内人,牵着她的手漫步走回两人的座位。


机舱灯光昏暗,大部分乘客都躺平熟睡着,要不就戴着降噪耳机专注面前的笔电,而在引擎白噪音之中,似乎没人注意到之前的喧闹。


但城之内已决定不要去在乎别人的闲言闲语。


她按下副手边的按钮,才不到几秒空少就到了她面前。


“能不能带来一杯水,还有几颗止痛药?”


“嗯,好的。”


空少端上水跟药物,望向蜷缩在平躺睡床上的大门,关心问候:“您的同事......”


“伴侣。”


“欸?!”


“她是我的伴侣。”


“哦。呃呵...... 您的伴侣,她没事吧?”


“只是酒喝多了。喝了水吃了药会没事的。谢谢。”


“好的,请好好休息。”


城之内向空少点头表示谢意,然后低声轻轻叫醒伴侣:“大门桑,起来吃药,不然明天要宿醉,会很不舒服的。”


城之内顺手抬起大门的头,她昏昏沉沉地照着城之内的吩咐吃了止痛药,喝了大量的水。城之内轻柔地将被子盖到大门的脖子 —— 外科医生最怕脖子着凉 —— 俯下身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小吻。


“辛苦了,大门桑。”


城之内回去自己的座位,深叹一口气,本能地看着手表。东京时间是下午三时,难怪她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弯下腰,捡起自己的手提包,从中取出一个四方型的小盒子。


“妈妈要跟未知子求婚?!”回想起小舞几天前的惊奇,城之内无意识嘴角上扬。她紧握着手里的小盒子,转头凝视熟睡中双唇微微开着的大门。


“对,一辈子。”她对着她说。


这伴侣身份,她跟大门一致,认定要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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