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randomthoughts

出差礼物(15)

“Mind the gap!”(请小心月台空隙!)

  

地铁的铁门缓缓滑开,门边传来阵阵“哒哒”的鞋跟轻轻拍地声,穿着红色高跟鞋,肩上挂著名牌手袋的外科医生一手靠在铁门框,一手叉腰,引起了旁人的瞩目。如此衣着打扮,像似名模的高雅美女在伦敦著名购物区之一的柯芬园站下车,一如意料。

  

殊不知,从头到脚都是名牌货的“千金小姐”钱包里除了几张英镑和养父送的附属卡以外,最值钱 —— 也许该称为无价 —— 的,是和家人的一张旧合照。

  

一家三口乘小舞回日本,一起绕在医介所的茶几吃烤肉大餐,被晶叔偷拍的一张合照。

  

“大门桑,什么年代了,干嘛还列印照片啊?”城之内发现坐在医介所沙发上的大门认真地拿着剪刀修改照片的尺寸,好奇却不愿手下留情,乘机调侃内人。

  

“呐,妳看,妳们两个笑得好开心……”大门将照片递给恋人看,城之内母女俩果然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灿烂的笑容。

  

“不过…”城之内俯身从后指了指照片里的嘟嘴太后,“…妳有些不优雅啊…… 都忘了那时在嘲笑妳什么呢!”城之内绕到大门身旁,把手里装满热腾腾浓麦茶的马克杯摆放在恋人面前的茶几上,差不多要坐在沙发的那刻,大门稍稍调整坐姿,城之内潜意识勾住大门的手臂,令她嘴角上扬,侧头回覆:“我也忘了。但是能让妳们笑成这样,我觉得好幸福。”

  

胳膊被轻轻挤了一下。

  

与她对视大约短暂的一秒,城之内的眼眸渐渐向别处飘移,大门观察恋人微微歪头试图控制在眼眶里打滚着的泪珠,轻咬下唇埋头继续修照片的大小,噤声不语。耳垂突然感受到一阵搔痒,恋人的体温徐徐靠近,耳边传来诱人的气音,湿润暖气飘过脸颊,“大门桑,谢谢妳。我也觉得很幸福......”大门扭头回应贴在她右脸颊的温柔双唇。

  

和心爱的人不就是这样,每天都向往着建立形形色色的美好回忆?

  

大门兴致勃勃地随着广播录音提醒跨步踏出地铁,轻松步伐揭露了心情的舒畅,每想起交换戒指的浪漫情境一定也能让母女两笑得类似的灿烂,大门就不觉会莞尔一笑。柯芬园这代应该会有不少间首饰店,她好期待开完第十台手术后能刷卡买一对戒指的那一天!

  

一踏出地铁站,大门的瞳仁就立即被对面店里熟谙招牌青蓝色所吸引,抬头一看,果然是名牌“Tiffany & Co.”。霎那间,大门笑得合不拢嘴,四只宛如被傀儡师拉着无形绳子所控制,彻底不能自拔:扬着的双手很不自然地左右摆动,穿着玫瑰红色高跟鞋的长腿则半奔半跳地大步跨向首饰店。“『礼物越贵表示她对妳越重要』,晶叔都这么说了,总不会错吧!”,她悄声嘟嚷自我辩护。

  

“欢迎光临!”店员热切地欢迎店里工作日的第一位顾客。

  

“哇!”大门睨视周围闪闪发亮,可望不可及的各种各样精致首饰,心中反射性地起了阵阵的悸动,心动之际却又不敢走得太靠近去欣赏,以免一时痴迷,失去毅力,把包包里的零用钱都花在自己身上。大门用力将带有凉意的商店空气吸进肺里,彷佛这么吸了,就像是暂时拥有店里的所有金银珠宝...... 

  

可是,这种程度的自制对她来说是极为反常,大门的胸宛如被束腰紧绷得闷到快喘不过气,头有些不快......

  

大门双掌抵在展示柜,不知所措地低头抿抿嘴,轻啄下唇试图转移注意力,“未知子!不能乱花钱钱!”她这么勉为其难地训斥自己,眼看下唇快咬到破皮了,“痛!痛!痛!”

  

啊,她忽然想起,原来根本不是心理作用,而是因为自己确实穿着城之内稍微紧的衬衫。

  

她吁了一口气,松解潜意识僵硬的双肩,抬头那瞬间,才发现情况岌岌可危,她不禁吓得哆啰哆嗦,一贯在手术室内的泰然自若,全然烟消云散。

  

“在找耳环吗?”店员指着大门面前的耳环摆设,看到她被珍珠耳环的非凡诱惑开始动摇,尽快补充说:“这些是我们新上市的黑珍珠耳环,很适合您的风格。”

  

“呐,大门桑…”大门脑海里浮现城之内的唉叹,尾音特长,撒娇口吻特强,“... 不能乱花钱钱喔。”大门就这样多了点意志力,猛一回神,对着店员极力摇头。

  

“那么,您在找什么特别的首饰吗?”店员定睛打量着她,不愿让眼前的“豪客”从手中溜走,奉承讨好连绵不断,“看您这么有品味,让我介绍我们最新款的手镯和项链......”

  

“戒指。我在找戒指。”大门故作镇定,转移了视线。

  

“原来是这样,请过来这里。我们戒指的款式很多,种类也很多,还有订制服务……”店员亲切地笑着,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将大门指向商店的内部。

  

默默地打量着眼前林林总总的戒指,大门愁眉沉思,脸上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导致店员愈来愈惊慌,战战兢兢地搓手问:“请问您想找的是什么样的戒指呢?是打算买给自己的吗?”

  

“欸?不是,我是想买来送给人的。”

  

“啊!您今天来得正好,今天是我们优惠的最后一天,很难得的夏季促销!”

  

“优惠!”城之内的低嗓音再次在大门的耳边回荡,大门反射地随着眼前一亮,竖起双拇指,重复了“优惠”那关键词。

  

店员松了一口气,热情地点点头,“嗯!那么,您是想买什么样的戒指呢?”

  

“我想买能赶走其他追求者的戒指。”

  

迷惘的店员可是首次听这么有趣的形容法,胡乱瞎猜:“您...... 指的是订婚戒指?”

  

“欸?不是,不是,订婚戒指只是一个人戴的,我找的是两人一起戴,双方才有安全感!”

  

店员憋不住笑意,只好遮嘴咳了几声装作在清喉咙,“原来您找的是情侣戒指!好浪漫!”

  

“对!没错!”

  

“我们有各种匹配的戒指,但是混合不同款式也行!您有您伴侣的无名指尺寸吗?”

  

“跟我一样大小。”

  

“欸?真的?”

  

“嗯。怎么了?”

  

“啊,平时男生的无名指会比女生大一些......”

  

“欸,不是,我是买给...”大门犹豫了一下,搔搔头,回覆:“... 我的女友。”

  

首次说出“女友”这词汇令她全身灼热,心潮澎湃。虽然说得还不顺口,但是听起来还挺顺耳的。她轻轻微笑。

  

“哦,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我不该那么假设。”

  

“手指尺寸那方面,我们比过了。”

  

“啊?!比过?!呃…… 咳!咳!喀!”店员不知觉把惊奇无遮挡地显露在脸上,第一反应说漏了嘴,一时震惊,仓促抬手捂嘴,“抱歉,今天鼻子过敏又发作,我没听清楚您说的话。”

  

“需要些过敏药吗?”大门打开手提包,翻寻城之内出差前为她贴心准备的爱心小药包。随身医药包里装着过敏药(“别忘了对花粉过敏喔!”)、止痛药(“生理期!”)、止泻药(“妳到出乱吃东西,我不放心!”)、可爱卡通猫咪的防水创可贴(“别又被猫咪抓伤!”),还有最底层藏着的…… 紫色保险套。

  

“城之内医生!怎么会有这个!”初次查看药包里的内容,大门大吃一惊,极度厌恶地掐着物品包装的一小角,晃在恋人的面前。

  

城之内捂住嘴巴,眼里的笑意却毫不遮掩,“不需要吗?”

  

“妳说呢?”

  

“呐……”城之内拍拍大门的手臂,坐在她身边,骤然语气沉重,低头小声说:“其实…… 为女儿准备的药包我放了几个……”城之内难得露出单亲妈妈看着居住在海外的宝贝女儿长大成秀外慧中的少女所带来的种种焦虑。都掴过女儿一巴掌了,她当妈妈的,还能更糟糕吗?她只剩强颜欢笑。

  

“博美……”

  

“嗯?”

  

“女儿的背负,妳…… 妳不要再一个人扛了……”大门轻轻揉搓城之内的双肩。

  

城之内微笑,“嗯?未知子哪里来的钱钱养我们呢?”

  

“钱钱我确实没有,心嘛,我却有一个。”大门指指自己的胸部,“虽然对于养孩子我什么都不会,但是我可以准备很多很多笔记本……”大门延伸双臂来表达她愿意为城之内母女两努力的程度。

  

她笑着和城之内对视,“呐?”

  

“哈?”城之内大惑不解地瞪着大门摆在她面前的拳头。

  

“打勾勾?”

  

城之内这才留意到大门的小指。她伸出小指,和她拉拉勾。

  

“好啊,和妳一起分担。妳药包里的那个,就当是纪念妳对我们的这个承诺?”

  

“嗯,就放在最底层,反正我不打算用!”她俏皮地扬扬眉。

  

“咳…… 呃……”

  

大门回过神。

  

店员一手握拳遮嘴,一手向大门轻轻挥了挥,“不用了,谢谢。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我想买一对款式匹配、一样大小的戒指。”大门手托下巴想想,兴奋拍拍桌面,补问:“呐,妳说的优惠是什么?”

  

“啊,对了。买戒指附送免费的刻字服务。今天是优惠的最后一天!”

  

“免费?!”大门听到城之内喜悦的语气,脑海里也浮现了她十指交握,舔舔唇搓搓手那欢欣踊跃的样子。大门不免捂嘴偷笑。

  

店员取出几种戒指的款式让大门过目,“有适合您品味的吗?”

  

“这个!简单款式,城之内医生喜欢这类型!”大门捡起店员端给她的铂金戒指,试戴看看。

  

“真的很好看。您的女友是医生吗?这款式很高雅,会很适合她。”

  

“嗯!”大门点头开心地笑着,拆下戒指小心地将它放在店员的掌心上,“这戒指,多少钱?”

  

“价格很合理,还配上免费刻字服务。一枚£999,一对的话,就乘以二,是£1,998。”

  

“欸!才999?!”大门一听见数字,马上笑逐颜开。

  

999这么小的数目,一定不成问题呢!或许今天钱包里的那小叠钞票还够用呢!

  

“等等......”大门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快速把“999”输入城之内在出国前替她安装好的汇率计算机。“呐,大门桑...”城之内那时还再三嘱咐,“...不要看数字小小就以为很便宜啊!英镑比日圆大很多倍啊!”

  

大门疑惑地凝望手机屏幕,眉头皱成一团,久久不松开。她抿着嘴,用手指一一算出小数点前到底有几个数字。

  

“哈?!”£999多过16万日圆?!

  

晶叔说好最多让她刷到18万日圆。“一圆也不能超过,否则拉倒。”

  

只够买一枚戒指。

  

可想而知,大门煞费苦心记载的《圣家堂计划》笔记本系列里,什么细节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最重要的她居然忽略:她忘了先查看一对戒指的价格,一口就爽快答应晶叔提出十台手术交换费。

  

抓头抓得有些疯狂的大门引起店员的担忧,“有问题吗?我们还有别的款式。贵一些的也有!毕竟越贵表示越有诚意!”

  

大门轻拍额头,无奈地昂首叹息,“唉!唉!唉!真的是太疏忽大意了,大门未知子!”

  

“您...... 您没事吧?”店员把椅子搬过来,越来越忧虑且越来越困惑。眼前这位顾客真的是太奇怪了,她完全猜不透她下一步。

  

大门呼了一大口气。

  

好吧,一枚好过没有。

  

但是以目前情况来看,除非立刻找到第十台手术,她连一枚戒指也买不起啊!

  

大门回想起自己钱包里寥寥无几的几张钞票,根本买不起店里的任何东西,除了收银机旁的那支看起来没在出售的原子笔。

  

不过,这么不如人意的原子笔,怎么能当定情之物!

  

这样下去真的不行。还是到街边找找患者,希望城之内之前念她“有大门医生的地方终会出现患者”在陌生的伦敦都市也照样没错。

  

对寻找患者心无旁骛的大门赶紧捡起手袋,默不作声地急忙冲出商店,留下可怜的店员呆若木鸡地直望着她的背影。


出差礼物(14)

其实大门的圣家堂求婚大计划不是因为她血液里骤然生长了一群特殊浪漫细胞,而是因为几个星期前,决定一起出差后的第一个周末,两人安排欧洲旅行行程激起了一些灵感……

  

那个星期六早晨,人迹杳杳,东京大道少了平日的繁忙,十分静谧。

稍稍回过神时,城之内发觉大门的短发已经卷绕在自己手指之中。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将双唇摆在大门的头顶上,是吻非吻地逗留了许久,贴心确保自己的举动都细小,以免惊扰还睡着的恋人。“爱妳。”她悄悄说,唇瓣从未离开恋人的头顶,左手指则顺手轻轻磨蹭大门的手臂,大门穿着的白色家居T恤短袖跟随着她的温柔反覆抚摸,累积着细细皱褶。

  

城之内捡起床头柜上充满电的手机,传了讯息后,纵容自己几分钟的刷手机时间,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的途中,突然感受到脖子上微微的搔痒,偏了一下头,察觉原来大门的鼻头开始在她的颈部轻柔爱抚,左右揉蹭了几次后,舒缓动作就成了屡次啄吻。

  

“醒了?”

  

“嗯......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城之内的左手从她手臂部位往下滑,手指扣住大门略微弯曲的手指间,低声气音回应:“圣家堂。妳看,好漂亮。”

  

大门睡眼惺忪地转头,余光瞄到城之内右手中的手机:“哇,真的!怎么一大早突然看这个?”

  

“在考虑出差后去哪里旅行,然后想说大门桑西班牙语这么流利......”

  

“欸,好啊,我当然可以带路!”

  

“带路?!妳去过?”

  

“之前每当医院合约结束后都会出国研修几个月,有一年去过巴塞罗那。”

  

“哦,原来是这样。既然妳去过了,那么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

  

“欸!不好!妳想去,我们就去!真的很壮观,很值得去亲眼目睹!”

  

“但……”

  

大门把食指贴放在城之内的嘴唇上,不让她反驳。

  

“呐,其实我也很想再去一趟…… 之前去的时候,因为修建工程,圣家堂外部被遮,我也没机会看到什么……”

  

她早上嘟嘴撒娇,真的好诱人。

  

城之内憋不住心头的笑意,唇角两边都往上扬。

  

“好啊。谢谢大门桑...”城之内紧握大门的手,倾身亲吻她的柔嫩双唇后,加上:“... 早安。”

  

大门闭上眼享受早安吻,舔舔嘴唇,与城之内眼神相对,眯眼笑着答覆:“早安。”

  

城之内放下手机,捏捏大门的鼻头,举动纯熟。

  

啊,她熟悉的手指微凉温度。大门再次闭目,耽溺于周末赖床的美好中。

  

“呐,大门桑……”

  

“嗯?”

  

大门张开眼,睡醒后临乱四处翘的浏海正被城之内空着的右手梳好,往耳后勾,整理完毕,她的细手就落在仍然和大门相扣的左手上。大门放松双肩,略略往后靠在城之内的胸膛,深入她怀中的那刻她们缓慢心跳扑通扑通一律同步,抱在一起的恋人甜蜜温馨地随着此起彼落的鸟鸣叫声微微左右摇晃。城之内的长发时不时因为呼气而飘向大门的脸颊,在那瞬间,她的清香气息会随着一股温暖弥漫大门的整身,使她身心里的低频杂音像变魔术般凭空消失,时间也因此一时静止。

  

这样被她宠着,真的很幸福。

  

她好想,好想这样过着一辈子。

  

数次揉捏手背后,城之内温柔地将大门无价的左手指一一张开,与她掌对掌大小比试,前言有些不搭后语:“呐,妳说,我们手指一样大小吗?手术室里用的手套尺寸一样......”

  

突如其来的这问题令大门疑惑不堪,她猛然坐起身子,双手臂抱住自己的胸部,调侃道:“城之内医生,妳好色啊!”

  

城之内脸上展露的微笑,调皮又撩拨人。她起身,一掌就轻易将大门压下,俯身的同时,挑逗性扬了扬眉毛:“妳认为我想干什么呢......”

  

城之内香甜湿润的气息穿过她脸蛋,动弹不得的大门眼神炙热,屏气凝神,静静亟欲恋人的下一个步骤。没料到,城之内教授却把大门同学留在床上,自己跳下,悠然自得的走向化妆台,打开了抽屉。

  

“欸~~?!”大门翻过身,双手肘抵在床垫上,掌心托腮,不满地嘟嘟嘴。

  

“昨晚还不够吗,大门同学?”

  

“嘛......”

  

又是那可爱猫咪脸。

  

“接住!”城之内向她丢了一样小东西。

  

大门合了掌心,接过物品:“欸,什么来的?!”

  

她透过掌心之间的缝隙,窥视里头的内容。

  

是一枚不起眼的朴素戒指。

  

大门上下称了称手里的戒指,对城之内皱眉:“博美的婚戒一直都收着?!”

  

只穿着一件旧特大号纯棉T恤当睡衣的城之内,反感地倚靠化妆台,在胸前交叉手臂:“哈?!什么?!那戒指早就物归原主了!这只是我在节俭商店买到的便宜戒指......”

  

大门捏了一把冷汗,但是不禁不服地歪了歪嘴:“那这个拿来干嘛?”

  

“呐,有时被派到不熟悉的医院,偶尔会戴这小戒指啦...... 这样赶走不少男人,省了不少麻烦。”城之内坐在大门附近的床边,点点大门的鼻头,轻笑补充:“没办法啊,跟我交往的某人很容易吃醋的喔......”

  

“城之内医生真的好受欢迎......”大门噘嘴,显然心头不爽。

  

城之内双掌支撑下巴,笑咪咪地放肆左右摇摆:“不是说过我根本不像是个离过婚的单亲妈妈吗?”

  

“嘛~~!”嘟嘴太后醋意飙升了几级,“啪!啪!”两声,身旁两边的羽绒被子被双掌心压扁。

  

“呐…”城之内温柔回身,接过大门的左手,张开掌心摆放在自己的胸前:“... 呐...... 这里,这里的,都是妳的啊。”

  

大门不安分的左手开始从城之内的胸中央往旁边的柔嫩肉体移动......

  

“干什么啊,大门同学?”

  

手掌轻而易举被她捉住,左手的无名指感受到金属从指尖滑落的冰凉感。

  

“嗯?!”

  

“就试一试嘛!”

  

“喂!城之内教授!妳...... 妳,这是求婚吗?”

  

“傻瓜,什么话?!只是比比手指的大小!妳看!尺寸一样!”

  

“喔……”大门翻翻左手掌,仔细观察一番,戒指果然很适合左无名指。

  

“呐,大门桑……”城之内双手叉腰。

  

“还有什么事啊?”大门把戒指脱下,还给城之内,抬头时发现对方的眼神居然变得好严肃。

  

城之内轻拍大门的头,慈母般地解释:“求婚这件事,绝对不能轻率啊。”

  

“欸?哦……”大门虽然有些惊呆,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完全明白城之内的意思,依旧乖乖听话地点点头,延展手臂绕在城之内的细腰上,头搭她左肩,在她耳畔轻声说:“知道了。”

  

“来,早餐时间,妳一定饿了吧。”城之内站立,握住大门的手腕,把她从床边拉起。

  

“好啊!”大门虽然笑得和平时一样灿烂,内心却很认真地将重点记下。

  

原来求婚是很正经的一件事……

  

“圣家堂”和“求婚”就此在大门的神经细胞之间建立了联结。

出差礼物(13)

“不要这样看着我。”

  

它不听指示,依旧任性地含情脉脉直视着她。

  

大门边把玩具熊别过身面对沙发靠背,边委屈嘟嘴碎碎念:“不行啊,城之内医生说不能带你一起去……”

  

手机在手提包里嗡嗡作响,又是小舞的简讯:“等等见了面才跟未知子解释。”

  

虽然约好了时间和地点,对于要大门见的这位神秘人物,小舞仍然守口如瓶,让大门格外好奇,闭目沉思之际顿然雀跃万分。

  

“啊、啊、啊!呐,熊熊,我想到了!”她捡起泰迪熊,与它四目相对,滔滔不绝议论着附带满满创意的片面之词:“小舞这么神秘……”

  

泰迪熊延续平日的沉默寡言。

  

“我说,这男人一定有古怪。”

  

它连点也不点头。

  

大门双手合十,欣喜若狂:“一定是她新的男朋友!”,接着兴奋地积极拍打沙发:“呐、呐、呐!”

  

小熊仍然一本正经,不以为然。

  

“一定是怕城之内医生嫌她找新欢快过英国天气变化,所以不能告诉她!”

  

她伸展双食指对向玩具熊,有些自豪地指了指:“我厉害吧?!”

  

它还是无动于衷,对一切视而不见。

  

面对它的冷漠却等闲视之的大门,嬉皮笑脸地弯曲左手臂,用右手掌心拍拍二头肌,傻呼呼地轻笑着:“啊,你不会明白的!不过,看来女儿她真的遗传了她妈妈那魅力四射的气质呢!唉,要说嘛,城之内这样才会令我没安全感呢!哼!”

  

她轻拍玩具熊的头,低声自言自语:“欸,但是好过遗传母亲年轻患上癌症的基因吧!嘛,在这方面或许遗传亲生父亲的基因比较好……”

  

怎么又想起那伤害城之内的臭男人?!

  

大门吁了一口气,轻轻按下眉心。城之内的前夫在她坚决离开体制内后,犹如断线风筝,已经多年杳无音信。可是这风筝依旧在碧蓝天空里自由自在地飘浮,直到天蒙云翳就肆意飘会起点,一厢情愿认定两人之间的关爱仍然藕断丝连。

  

自己伴侣那纠葛不清的旧情人多多少少会在大门的心底留下隐约的痕迹,或多或少也令她偶尔少了点安全感。尤其是任何关于小舞的事。毕竟和小舞没有血缘关系是个事实,是个她手头上再怎么多的方案笔记本、医疗科技再怎么先进,也没法改变的事实。

  

虽然不能怪任何人 —— 人生就是这样无常 —— 大门免不了觉得关于与养女小舞的关系,她像是在吹进一个藏着肉眼看不到的微小孔洞的塑胶气球,即使起劲不停往气球里吹,仍然没法吹满。难道这也算是缺乏安全感吗?

  

大门其实不确定这“安全感”到底是什么东西,如何的定义。

  

和晶叔来回了多几个简讯似乎没什么帮助,他那句“就比如博美出去和男人吃饭不回来打麻将,未知子心里的反感,或许能算是失去了些安全感吧。”只令大门的心头又涌出那酸溜溜的醋液。她结果断定“没安全感”的感觉和她发现城之内赌着气莫名和“英文乱七八糟的东(?)南(?)西(?)北(?)什么外科医生”或者那“认定金钱万能的肤浅富豪”约会时,从她心头的愁闷与渴念蔓延开成浑身不舒服的感觉是一致的。

  

大门现在想起来还一肚子气,深呼吸想平下心的时候,才记起今天借用了城之内的衬衫,穿起来稍微紧,胸部随着腹部膨胀的同时造成她胸口微微感觉不对劲,只好无奈短叹长吁。

  

她噘嘴抓抓头:感情的事的的确确令人太困扰了。

  

不过,其实现在这样想的话,买了戒指送给城之内岂不是也能减少城之内这些令大门难以理解的“约会”?那么这样的话,一对戒指换来两人的幸福与安全感,可真是一箭双鵰!所以这戒指还是愈早买愈早送为妙。可惜那詹姆士虽然长得英俊挺拔却彻底没用,说什么自己是体制内医院的“小小麻醉医生”,除非病患自己要求,他没权利设定大门为主刀医生,还加了个含着讽刺意味的“病人没理由会要求妳”之类的废话。帮不了也就算了,甚至刻意落井下石挖苦她!太过分了!要是找出那第十台手术有那么容易的话,大门就不必那么懊恼,不必冤天屈地向他那种男人求救呢!

  

说起来,晶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明明精心安排的十台手术都是在出差前办完,好让她带着戒指盒在巴塞罗那雄伟壮丽的圣家堂里和城之内在小舞面前交换戒指,却因为晶叔恣意一句:“我找到更值钱的第十台手术,妳同意的话,我会在妳回来后安排。”导致美梦在最后一分钟完全泡汤!零时被他取消最后一台手术,出差前没达到和晶叔答应好的十台手术协议…… 晶叔分明就是在强人所难嘛!还无情补充什么“不急”、“等出差后才买也不迟”、“我安排的手术很值钱!”、“办完这台我给妳增添预算费”、“礼物越贵表示她对妳越重要”之类没意义的话语。不过大门束手无策,而且看到晶叔一副兴奋不已的表情,她也不忍心拒绝,只好咬紧牙根看到美梦被摧毁。

  

其实大门为了圣家堂里以戒指当盖戳的完美计划,竭尽全力做了充实筹备:抽屉里的那堆笔记本可为证明。在出差前个星期,乘城之内埋头苦干单独准备演讲的时候,大门除了傍晚排满了手术还在剩余的时间把晶叔帮忙准备好的台词背得烂熟,潜意识呓语里都会呢喃誓言。也就因为这样,前几天在飞机上才会在醉醺醺、昏昏沉沉的状态不禁走漏天机。

  

大门摇摇头,唉叹手上这比起一生中遇到最棘手的手术还来得棘手的难题。

  

要不...... 要不先查询一下一对戒指的价格,看看手上的折叠衣服存下的零用钱到底够买什么礼物......

  

大门瞄了一眼手表:过不久就早上十点,伦敦的商店都大约这个时候开始营业,下午小舞放学后和她约会,顺便见见她的新男友,时间刚刚好!

  

有了处理难题的方案,大门情绪镇静了不少。她迈开步伐踏出旅馆房间,心想这会是个很充实的一天!

  

***

  

城之内走出会议厅,单手开启手机,熟练的大拇指敏捷地在手机键盘上输入文字。因为时差,这几年来与小舞常是以简讯沟通,对此聊天方式她早已熟能生巧。

  

“🐱,谢谢冲泡的咖啡。真的好需要。”

  

“😚”

  

城之内看了手机屏幕上的通知,跟着表情符号咧开嘴笑了。

  

“现在在做什么?和小舞是午餐约会吧?我有义务通知妳,现在上午茶的甜点和前几天完全一样,妳没错过什么。”

  

“在Tube上,会在Covent Garden和小舞见面!明天暑假开始,我请妳去吃可颂!”

  

“好啊!妳难得请客。😝”

  

“都说了,储蓄了折叠衣服收回来的零用钱,还有一周没打麻将是省了不少!”

  

“👍🏼辛苦了。”

  

手中的手机随着通知信息震动,城之内看着大门发来的自拍照不禁噗嗤一笑。照片里的大门独自坐在地铁上,延伸手臂示意周围没人,照片配着一句“没男人!”。

  

“🤭”

  

“🐱”

  

“休息时间要结束了。我先关机,下午演讲5点开始,妳来得及回来吗?”

  

“一定到!💪🏼”

  

“好的,我会在前排留个座位给妳。”

  

城之内按下手机上角的开关钮,安心轻声叹息,发现和大门这么来回了几句已足以让她之前心里的忐忑消减了许多。不久前才终于完全愈合的内心伤口被握着手术刀的小儿科教授冷酷无情狠狠一刀一割缓慢精确地剥开…… 重新裂开的旧伤口往往比最初的哀痛更为悲恸逾恒。

  

而最初的痛心入骨,城之内甚至不希望连最憎恨的敌人遭受。那时的她孤立无助地随波逐流,漂浮在四处不见陆地的茫茫苦海中,一天接着一天笼罩在愁云惨雾之内,心头的哀伤成了她最忠诚的伙伴。唯独小舞当她的浮木,但是前夫和前公婆一而再再而三地从她手中强力抢夺她的生命力,城之内曾经以为会在那不见底的情绪深海洋中放弃挣扎,任由自己慢慢沉入海底……

  

可是多靠大门独特的爱护 —— 大多数笨拙傻劲,有时却会无意中露出罕见的机灵 —— 城之内终于从波涛汹涌的深海里再浮水面。

  

她吞咽玻璃杯里最后一口冰水,随意用纸巾擦干手上流下的水珠,脑海突然浮现大门的俏皮自拍照,城之内唇角再次不由自主地往上勾。

  

她很庆幸交往十多年的恋人在情感上再怎么迟钝还是会很用心去谅解这偶尔像似无缘无故发脾气的她。或许是因为两人之间默契十足,价值观一致,所以很多事的处理方式会心有灵犀,化解纠纷、抚慰恋人这方面也不例外。要不在手术室里并肩作战后和好如初,就是以小动作关心对方才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两人内心底对彼此的恳切爱护,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凡日常生活里都显而易见。

  

回到会议厅的座位,微笑着的城之内撇开前夫会乘小舞暑假开始和她见面的担忧,尽力收拾好心情,准备面对今晚的大考验。  

出差礼物(12)

会议厅的双开式门“咔嚓”大声合上时,大门才猛一回神,困惑地看着桌上的两个白色瓷咖啡杯,不太清楚前几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审思中的大门,可爱极了。小猫咪般本能歪着头,左手还在胸前紧抱着手机,食指延伸停在下唇,右手则往后脑勺,开始无意识抓了起来。


情感迟钝的大门心里七上八下,在情绪混乱中,突然恍然大悟。

  

刚才……

  

刚才的城之内…...

  

看来是在吃大醋吧?

  

对吗?

  

大门不能自拔,暗爽之余嘴角往上扬。

  

对于情感这方面的事,大门当然是一无所知,就如麻将策略一样,就算参考了再多的书本,没天分就是没天分,怎么三番四次的嘱咐还是会大意打错牌。不过这次城之内的反应跟在某晚略微相似,而那天师傅他是用“吃醋”来形容城之内的反应,所以大门的脑汁即使情感有限,总算还能综合证据,凭此揣测。

  

不久前的那晚,甲、乙、丙那三位絮叨不停的男外科医生们揭露引出蜂须贺的策略后才终于拖拖拉拉离开医介所,城之内倏然收拾手提包,整理深绿色毛线衫,披上外套,换上平底运动鞋,冷漠哼了一声“我回家了”,就直接踏出门廊,急促滑关拉门。

  

“哦。”大门从笔电屏幕抬头转向木门,连城之内的背影也错过了,只剩瞪着门廊恍神发呆。

  

“未知子,到底知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晶叔轻抚家猫甘农,睿智长者般地向沙发缓步。

  

“今天是工作日,我在准备手术方案,城之内医生按照平时的日程回公寓。没什么不妥,就这么简单。”大门含糊其辞。

  

晶叔扭身坐在未知子身旁:“未知子,刚才博美她是在吃醋,妳知道吗?”

  

大门不喜欢养父训诫的语气,抿嘴不搭话,伸手拍了拍甘农的头,却招惹了牠,猫咪无情“喵”的一声,撒腿就跑。

  

“妳看,连甘农也瞧不起未知子。”

  

大门关上笔电,起身吐舌翻白眼朝家猫们扮鬼脸:“吃什么醋嘛,我不明白!算了,我回房睡了。晚安。”

  

“博美她会吃醋,是因为在意妳啊。”

  

她没停下步伐:“我跟阿蜂又没什么。”

  

“但是,妳对他的关心令博美没安全感......”

  

大门握着门把手的同时,迷惘地回身睨视经理人,只看到晶叔自己也站立,待理不理地晃了晃身子,掸掉衣服上的猫毛絮,眼看是不打算说下去。大门不置可否,耸肩爬回自己的卧房。

  

那晚的大门一个人躺在过度宽敞的双人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妳是不是喜欢阿蜂?”大门忘不了城之内当时眼神里带着的巨伤痛。

  

要是说她对阿蜂有着特殊的关心,大门也不会坚决否认。毕竟,她也清楚自己对那传染病研究狂之前的厌恶逐渐淡化,对他的感觉更莫名变化成了一种...

  

大门坐起身子,疯狂骚乱自己的短发。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干嘛要这么复杂?

  

... 不,再怎么复杂,她很明确的一点是:对阿蜂的感觉绝对不是恋人之间的喜欢或爱慕。对阿蜂纯粹只是一种职业性的敬佩。

  

就算如此,城之内问题的起源,仍然没被揭穿,因为大门内心潜意识压制的各种情绪,恐怕连她自己都心中无数。或许城之内眼神里的哀伤源于她费尽心机却一直没法解开大门从纽约扛回来的心灵枷锁。

  

心照不宣的情侣,无法避免彼此的心灵创伤宛如随同十指交扣,情意交错织叠:大门的纽约阴影免不了成了城之内的阴影;大门心底的无助也成了城之内内心深处的无助。

  

夜深人静,大门仍然夙夜难寐,注视眼前被东京街灯微微照亮的双掌心,意扰心愁。她曾经认为有能力给许多人带来希望的这双手,偏偏在肉眼看不见的病毒攻击下而失去了一切力量,彻底无能为力。“我是不会失败的”那口头语,在纽约她完完全全没法说出口。

  

要是这双手能救回阿蜂,或许,或许她才终于不会再觉得那么无助......

  

目不转睛直望着桌上那两杯冷掉的咖啡,带着深思熟虑神色的大门轻啮下唇,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这次城之内真的是吃醋吗?

  

这谜底,惟恐需要晶叔帮忙揭开……

  

“请问,您还要这两杯咖啡吗?”男服务员打断了她的思绪。

  

“啊,冷了,不好意思,我会重新泡。”

  

大门拿着小勺子在咖啡中搅拌两包糖,忽然意识到城之内在一气之下 —— 是生气还是吃醋?—— 根本没喝到一滴咖啡,就开始心烦意乱:“糟糕,她要是头痛就不好了!”她急匆匆泡了多一杯黑浓缩咖啡,却又害怕城之内误会是那位风度翩翩的俊秀男子送的爱心咖啡,临时心生一计,在正方形的餐巾纸上随手乱画。虽然猫咪画像没小舞画得那么细致,但是这样城之内会一眼看出是外科医生的作品。她把餐巾对折,低声下气请求负责人帮忙转交给城之内。从她手里接过咖啡杯和字条的会议负责人被她的举动弄迷糊了,用质疑的目光看着大门,还向会议厅侧侧头,直到大门手持自己脖子上挂绳卡套里的蓝色会议证她才豁然开悟,“啊”一声,友善地向她微笑点头。

  

她一时忘了会议证除了“大门未知子”与“宾客”两行字,并多了城之内昨天早上吃着早餐无聊画的卡通猫咪。情侣之间亲密关系时用的亲昵称呼不多,除了原名“未知子”,要不“大门同学”不然就是“大门猫咪”了。“唉,早知如此,当年就不接受妳的邀请了。妳看我现在不也需要养两只小猫?”恋人前天边涂鸦,边假装委屈噘嘴埋怨,大门噗嗤憋住笑意。城之内不知的是大门时不时还会感恩哪来的神灵青睐,那次的笨拙邀请居然那么管用。

  

“叮!叮!”大门的回想被手机铃声打断。

  

大门接听视讯:“晶叔!”

  

“未知子是不是怀念输牌的感觉?”大门甩了甩手,晶叔从笔电往后退了一步,这样大门才终于能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他的整张脸。养父即使近几年来憔悴了不少,眼睛老化到需要长期戴着眼镜,却从不忘记挖苦她的麻将技术。

  

“嘛,我麻将技术有那么差吗?我…… 好像是有赢过麻将局吧……”

  

“或许、可能、应该?”

  

晶叔正轻轻拍着斑凯西的头,家猫眯着眼看起来幸福无比,大门向它挥挥手,加上:“嗨,斑凯西!”猫咪却冷酷无情地瞥眼瞪着荧光幕,不耐烦地爬到笔电镜头前蹭蹭屁股。

  

“喂!”大门板着脸孔,本能伸展双手把手机移开。

  

晶叔抱走家猫:“未知子要我打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是不是神原名医介绍所要举世闻名了?”

  

“哈?”

  

晶叔抬头看时钟:“欸,我把时间搞乱了。博美的演讲还没过…… 是今晚,对吧?”

  

“嗯,今天下午,会议宴会之前。”

  

“啊,那么现在伦敦才早上9点,未知子有何贵干?做错了什么?”晶叔认真的眼神有些惊吓了大门。

  

“什么嘛?!就…… 城之内医生好像生气了。”

  

晶叔皱眉蹙眼:“欸?妳这么快就答应了?”

  

“答应了什么?”大门一脸困惑。

  

“啊,没有,没有。我是说博美她不会无缘无故生气的。未知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呐,晶叔,『生气』跟『吃醋』有区别吗?”大门开始抓头。

  

“唉,未知子…… 生气不一定是吃醋,吃醋不一定是生气,就这么简单。是不是又做出令博美没安全感的事啊?”

  

大门双眼瞪得更大。

  

“哈?!干嘛再次提出什么『安全感』?!”大门开始对“安全感”这三个字产生极端过敏。

  

“比如,又被男人诱惑去吃好料之类的?”

  

“欸?!你怎么……”大门环顾四周,认真怀疑晶叔否安装了摄像头来监视她。

  

“嗯哼……”

  

“没有!没…… 没答应去吃!我只是好奇…… 反而是…… 她!城之内医生周围的英俊男人太多了!还动手动脚的!哼!”

  

晶叔捂着脸,摇摇头。

  

她嘟嘟嘴继续埋怨:“他还看着博美左手的无名指!呐,晶叔,戒指真很重要吗?”

  

“妳自己不是提过博美表示没戒指就不算是妳的妻子?所以说,未知子要有什么表示啊?”

  

“还敢说...... 晶叔都不让我刷卡......”

  

“靠自己努力换来的才会幸福喔,未知子。十台手术,缺一不可。”晶叔对着镜头张开双手比了个“十”。

  

“嘛......”

  

“妳只剩一台,要刷卡就乖乖给我找出那最后一台。”

  

“我这里都不认识人,怎么找啊......”

  

 晶叔咂了咂嘴,站起身子:“唉,没别的事,我要去准备晚餐了。未知子,保重。”

  

“欸,对了,晶叔,是有多一件事。你知道吗,那家伙也到了伦敦,还给博美遇上了,搞到她心情好差…”

  

“什么?!”身经百战、深谙世故的晶叔难得惊愣,压低声音自言自语:“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食言?!”

  

“… 想找他算帐,这几天在会议一直注意找他,却都没找到...... ”通报的同时,大门东观西望,纠结到底怎么在伦敦找患者来切,在这时她刚好抬头看到詹姆士踮起脚尖企图静悄悄地走过:“啊!Hey! James!”

  

詹姆士睁大眼,不停摇头挥手,连续不断喃喃道“No, no, no, no!”,吓得立马落荒而逃。

  

“喂!詹姆士!”大门赶紧站立,对着手机回应:“晶叔,我去找第十台手术,先走了!”

  

挂断视讯通话的那一刻,晶叔不知觉伸手啃起大拇指,担心他是否一时财迷心窍,致使严重失算,浑然不觉搞砸养女的终身大事。 

出差礼物(11)

虽然麻醉医师协会会议跟一般的医科会议一样,没安排固定座位,城之内还是习惯遵守不言而喻的社会规则,潜意识按部就班直接走到会议厅的第一排座位,脸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顺手整理合身黑色长裤后,坐了下来。

  

会议厅的隔音大门缓缓关上,大厅里的锅碗瓢盆交响曲徐徐若隐若现,人群闲聊叽喳声音随着木门铰链角度渐渐飘渺。从大厅传来那沁人心脾的咖啡香甜香气也逐渐变淡退去,这时的城之内才终于稍微平下心,顿时发现在一气之下居然忘了喝咖啡。

  

这样,过不久一定会因为缺乏咖啡因诱发偏头痛了。她蹙起眉头,本能地举上左手,将拇指和食指按在眉心上。

  

早晨会议主席已经开始介绍当天会议的第一位演讲者,专业腔调虽然在她耳畔荡漾着,然而城之内一句也听不进去。

  

她之前脱口而出的那句“不要被男人骗走。”仍然言犹在耳。刚才怎么会突然失态,莫名其妙乱吃醋,对大门发飙?

  

城之内一心无奈,朝着木门叹了一口气,却免不了心想:“希望大门桑没忘了喝杯咖啡,要不她会头痛且疲惫,还可能会心情烦躁易怒。”

  

烦躁易怒。

  

“唉。”

  

之前的醋意大爆真的令她霎那间惊慌失措。

  

或许是因为压力,一定是今晚要发表演讲带来的压力。

  

城之内捡起包包,本想取出手机发个简讯给大门提醒她要记得喝咖啡,周围突然掌声四起,一位端庄高个的中年男麻醉医生朝向演讲台走去,又是一位举世闻名的麻醉医生前辈。城之内吞咽嘴里累积的唾液,把手提包放回原位,反而拾起隔壁座位放着的记事本和铅笔,动手在麻醉协会标志上勾画轮廓。

  

“妳总是会被情感影响判断力!”

  

前夫多年来的谴责依旧在脑海里萦绕,她根本无法专注在投影幕上滑动的雷射绿光。

  

可是,感情这种事,本来就不能完全理智,不是吗?

  

笔尖开始在白纸上随手移动,时不时出力,时不时收敛。这习惯是跟那外科医生那里学来的。

  

“在画什么啊,大门医生?”早纪的手术结束后,城之内在年幼病患的床边逗留了多一会儿,确认她生命迹象一切正常,监测机器都调好,走出病房关上滑门,从夹板抬头,看到穿着黑白条纹毛线衫的大门医生埋头在白纸上使劲涂鸦。

  

“早纪她还好吗?”

  

“看来恢复得很好,不久后就会醒来。我已经通知儿科部门的护士在她醒来的时候通知我一声。大门医生怎么还没回家?”

  

“忙着。”

  

“忙着?”城之内探头看着大门手中的白纸:“忙着画猫?”

  

“可爱吧?”

  

“妳家的?”

  

“我经理人的猫,叫斑凯西,以后城之内医生可以带女儿到医介所陪它玩。”

  

此话来得突兀,城之内疑惑地愣了一下。和大门桑才合作了几次,说不上是朋友,她这样主动在私下约她,城之内顿时压制不了心中起那阵阵的悸动,心里涌出的舒服温暖。她笑着答覆:“我家小舞她很喜欢小猫。”

  

“真的?!太好了!随时欢迎妳们来。”

  

“好的,谢谢。若没别的事,那么我先走了。大门桑,辛苦了。”

  

“等等,一起回去吧?晶叔还在妳那里,我怕他迷路。”

  

城之内憋不住笑意,对着大门露出阳光般温暖的笑容。

  

会议厅里的城之内看着面前的记事本:原来在回想恋人含糊不清的首次邀请,她潜意识画了两只卡通小猫咪。

  

大门虽然不在她身旁,她这样单方面想着她,还是安心地笑了。

  

城之内把握着铅笔的右手落在记事本上,抬头望着投影幕,发现演讲者还在气焰嚣张地回顾自己光荣时期的手术,完全没想讨论最新麻醉方案,她不知觉叹息:十多年前的一些回忆,现在还需要提起吗?

  

演讲内容一点也不吸引人,城之内右手转着铅笔,不禁又胡思乱想。她只好闭上双眼,开始深呼吸企图舒压 —— 这习惯也是跟善于瑜伽的恋人那里学来的。她继续轻捏眉心,忍不住质疑自己的判断能力:“可能我真的是太感情用事了。”

  

他几天前在旅馆大厅的暴怒还在她耳边振聋发聩:“妳总是这么冲动!”

  

她低头苦笑。岸田难得赞同她的看法。

  

城之内再怎么千方百计埋下的回忆,仍记忆犹新,还是找到机会从最深的脑海底像气泡慢慢浮到水面,越升越大,内心原以为已经被理性大脑逻辑思考安抚的情绪,就这样重新掀起波澜,激起比比涟漪。

  

那晚,城之内看到面色苍白的岸田,虽然第一反应是很想离令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旧情人越远越好,她还是一时心软,关心问候他的身体状况。“时差,加上和秋子分手后,一直睡得不好。”岸田勉强客套寒暄了几句,两人就一时语塞。

  

使两人难堪的几秒沉默后,城之内准备离开,敷衍回答:“身体健康重要。岸田医生,请照顾好自己。”

  

岸田赶紧伸展右手,弯下身抓住她的右手腕:“等等!”

  

城之内冷酷无情地把他的手甩开,斩钉截铁:“岸田医生,请不要乱动手。我说过了,我们是不可能的。我要结婚了。”

  

低头检视撒在大厅的食物,岸田指向周围的浅翠绿生菜,终于开口问出心底的疑问:“妳的...... 妳的未婚夫,他一定是很喜欢生芹菜吧。”

  

女儿的亲生父亲皮笑肉不笑地凝望着她,曾经深爱过的人现在如此狼狈地这么朝她看,城之内不禁有些心酸。

  

以前错过的,现在也就只能错过了。他们目前已经是毫不相干、属于两个世界的人。

  

“呃......”城之内反射提起左拳头,捂嘴咳了一声。

  

原本因为除了几个月前的那场手术以外就与他再也没任何联系,城之内没打算要直接把和大门的关系变化告知他,但既然他人在面前了,令他彻底死心的方式仅有一个。

  

城之内无意识压低了声音:“她...... 岸田医生,你也认识的。”

  

“是吗?”

  

“很多年前,在帝都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见过面……”

  

“欸?居然?”

  

“我的结婚对象是我的自由医生同事,大门未知子医生。”

  

“什么?”他狂抓自己稀疏的花白短发,惊叫:“怎么会是她?!”

  

虽然是预料他会有类似这样激烈的反应,城之内仍然瞬间措手不及,只剩拼命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怎么不能是她?我们……”

  

他不耐烦插嘴,阵阵抢白:“天啊,妳疯了吗?!”

  

“我......”

  

“妳也该顾一顾小舞啊!妳总是这么冲动,到底是怎么当母亲的?!”他不停颐指气使。

  

她的心像被无数毒箭同时冲击。

  

“大门桑跟小舞她们……”

  

岸田豪不间断:“妳们这两个女生,怎么带给小舞任何幸福?”

  

城之内越来越愤怒,脸颊刺热发烫:“你对她这些年的不闻不问,难道是你所谓带给她的『幸福』?”

  

“不,这不行。我…… 我需要去找小舞谈谈。”

  

城之内凶巴巴地指着岸田,高声怒吼:“她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女儿是我的,和她有血缘关系的是我,不是妳那个大门医生!”

  

“血缘关系很重要吗?你一路来选择漠不关心,看她成长的反而是与她没血缘关系的大门桑!”

  

“好啊,反正小舞长大了,她的未来由她来选!”

  

城之内气得哑口无言,悲痛愤怒同时间浮上心头,她一时喘不过气,周围事物开始打转。

  

毒箭射完后,岸田才静了下来,给了城之内短暂的喘息时间。

  

“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转身猛按电梯按钮,低声向在旁收拾地面上食物的管理员反覆道歉答谢。

  

可是,他手中原来还有多一把毒剑。正当电梯门慢慢关上,他朝她指着,残忍地刺了最狠的一刀:“妳那自由外科医生和妳只是逢场作戏,玩腻了就会把妳甩了!不是只硬要『自由』的独狼吗?”

  

古巴。

  

纽约。

  

蜂须贺。

  

电梯门缝只剩小小的一厘米,已经潸然泪下的城之内张皇失措地疾声大呼:“你没资格!”

  

木制铅笔从她松开的右手掉落在铺着深灰色地毯的会议室地板,坐在前排座位心神不定的城之内,弯腰拾起铅笔,再次低头按下眉心,试图压下内心丝丝的刺痛。

  

“Dr Jounouchi?”

  

“嗯,有什么事吗?”城之内转头用英文回应会议负责人。

  

“有人托我把这交给妳。”她手中拿着一杯咖啡,加上一张小字条。

  

城之内打开折成一半的字条,上面没写任何字,只有一副大门型可爱的笑嘻嘻小猫咪脸。

  

大门现在虽然人不在她身旁,不过城之内却深深感受到她实体的存在:听到她规律的呼吸声、感应到她稳定的心跳节奏、胸骨随她上下磨蹭而略微暖和、鼻头被她微微凌乱的短发搔痒、嗅到熟悉且带着淡淡消毒水味的体味、嘴角含着亲吻她额头后那皮肤甜味……

  

城之内的五官都深切感受到大门的存在。

  

“这样才能直接听到妳说不出口的心事…… 好让我分担妳的忧伤……”

  

大门温柔的誓言也令城之内深切感应到她无条件的爱护。

  

城之内眼眶温湿。

  

一杯热咖啡。

  

一张不起眼的猫咪画像。

  

与她心照不宣的外科医生。

  

左手捧着一次性带黑盖的褐色纸咖啡杯,右手握着皱巴巴的白纸,探视手提包里的深蓝色丝绒戒指盒,即使早晨情感再怎么混乱,城之内突然心情安定,有所觉悟:她深爱的、很想一起白头偕老的是她,没错。

  

那么只求小舞做出最好的选择。  

出差礼物(10)

“怎么样?”城之内拉了拉西装外套的翻领,紧张地看着镜子里的恋人。

  

“很专业,很适合妳。”站在她身后的大门不厌其烦地整理城之内的衬衫衣领,伸手把城之内的一缕头发勾在她耳后,俯下身小声在她耳边加了一句:“也很美。”

  

大门歪了头看着镜子,又是那副可爱天真无邪的小猫咪脸,今早的微笑少了魅惑却多了些温柔,眼神中平时的引诱被鼓励取代。恋人这样的举止再次振奋了城之内的心。

  

“真的?”城之内不禁也对着镜子的她回笑。

  

大门与她对视,积极点头,露出招牌的灿烂笑容:“嗯!”

  

参加了几天的麻醉医师会议,终于轮到城之内在今晚会议宴席前发表演讲。而演讲这种事,就如芭蕾舞表演一般,即使彩排了再多次,就只有临场表现才算。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身体随着脑波消极的自我对话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会议设定我为主要发言者,对我的演讲一定很有期待,而且又是首次用英文发表演讲......”

  

“呐,城之内医生,协会那么看重妳,总不会错吧。”大门双手搭在城之内的肩膀上。

  

“不知晶叔哪来的魔棒......”

  

“欸?”

  

城之内坚持自愧不如:“这几天遇到了不少麻醉同辈和鼎鼎大名的前辈,就想不透协会怎么会选中我......”

  

大脑想得越多,内心理所当然也慌张了许多,焦虑与激动的混合成了带着酸性的液体随着城之内的食道倒流。她不知觉咬了下唇,试图压制自己的紧张情绪,没料到,大脑当机途中,脑海无意浮现当年前夫的种种苛刻批评:“妳只不过是个无名的麻醉医生。”、“干嘛不好好照顾女儿?”、“这个时候女儿最需要的是个母亲,不是位麻醉医生!”

  

女儿这时候也果然需要她。

  

城之内被回忆的句句讽刺垂头丧气。

  

大门直视着城之内镜子里的影子,上前一步,从后搂住城之内的腰,双手交叉在她的腹部前,头则搭在她左肩上,轻声说:“城之内医生是不会失败的。”

  

“谢谢……”城之内轻捏着大门的手。

  

因为不想弄乱城之内不久前细心化好的妆,大门只在恋人的脖子上留了一小吻,小声接着:“我相信妳。”

  

“嗯。”城之内感恩地笑着。

  

“糟糕!城之内医生,我是不是变老了?”

  

城之内以为恋人是留意到眼睛周围多了什么正常人肉眼看不到的皱纹,转头凝视着她,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怎么了?看到了什么?”

  

“没有,我是突然发现刚才的口吻听起来有点像在鼓励女儿参加第一次芭蕾独舞......”

  

“呐,因为大门桑明明就是个好妈妈喔!”城之内调皮地用弯曲的食和中指,捏了大门的鼻头。

  

大门噘起嘴:“喂!我化好妆了啊!”

  

“今天不是约了小舞吗?不必化妆也行啊!”

  

“嗯!小舞她今天下午终于放暑假了!”

  

“妳们安排了什么节目?”

  

“放学后一起吃午餐再逛街。她说今晚要参加同学生日派对,而且既然我们宴会看来会挺晚才结束,她明早才过来。她今晚会在同学家过夜。”

  

“嗯,这样也好。反正我们后天才退房。”

  

“那么我…… 我明晚自动睡沙发……”

  

由于睡沙发一贯是自己越界犯规的惩罚,大门反射地嘟嘟嘴。

  

“委屈妳一晚啦,大门桑。不过,后天飞去巴塞罗那,在那里预定的度假公寓有两间卧房......”

  

城之内没机会把话说完,大门已经将手臂遮着自己的胸部,好色地扬了扬眉毛:“城之内教授想做什么?!”

  

麻醉医生翻了白眼,没把恋人眼前的一举一动放在眼里,伸个懒腰,双手靠在后背,前言不搭后语:“真的超期待暑假开始!演讲后终于能松口气,终于能见小舞!”

  

这次为了小舞而接受了出差任务,却因为女儿暑假未开始,每天的课程和课外活动都排得满满,而且芭蕾学校宿舍离伦敦中心商业区较远,加上麻醉医生想要专注准备演讲,会议也一天忙到晚,结果虽然一家人在同一个市区,仍然天涯咫尺,除了没时差的视讯通话,还没机会会面。可是,因此能让大门和小舞有着单独属于她们俩的母女小约会,城之内真心无比快慰。

  

情侣两相视而笑。

  

“对了,今晚确定要我出席晚宴?”大门似乎忙着收拾手提包,假装轻松自如,随口问道。

  

城之内急忙转头看向她,一脸严肃认真:“I’m sure.”(我确定。)

  

大门停下手部动作,抬头神彩奕奕地对着她微笑:“I’ll be there.”(我一定会去。)

  

“不过,唯一的条件是大门不能把这小朋友一起带去。”城之内指着沙发上的东西。

  

“怎么了?被城之内医生嫌弃?可怜的小熊熊......”大门大步走到沙发旁,拍了拍无辜玩具熊毛茸茸的大头,然后伸长双手把它拾起,逗趣地将它的鼻部搔痒城之内的细腰。

  

“喂、喂、喂!不要!一点也不可怜!”

  

大门伸展下唇,露出一副可怜的表情,模仿玩具熊的哭声:“呜呜呜!我要小舞!”

  

“大门桑,妳该不是打算带着玩具熊一起逛街吧?女儿会羞死啊!”

  

“没错!我就是要她抱着小熊在伦敦街头游行!这样就不会想起前任了!”

  

“天啊,大门桑...”

  

“我的主意不错吧?”大门自信满满,竖起双拇指,向她点头大笑。城之内一时不忍心泼冷水......

  

“… 主意很『特别』,但是麻醉医生还是建议外科医生更改方案......”

  

“我不干。”

  

两位名医眼神对视,同时噗哧一声,笑逐颜开挽手踏出高级套房。

  

***

  

大门指向咖啡机,倾头问:“城之内医生,同样的咖啡?”

  

“嗯,谢谢。”

  

“嘛…… 今天的早餐又和前几天一样的……”东张西望的大门,瞄了自助餐桌面上的食物,嘟嘴抗议。

  

“大门桑,明天早上会议就结束了,妳就忍一忍吧。而且明晚一起吃高等级寿司喔!”城之内像似安慰年幼小孩,轻拍大门的手臂:“快去泡咖啡。”

  

某人撒娇着,尾音特长:“好的~!”

  

不过,她还是乖乖跨步走向餐厅里的两台咖啡机。

  

说实在,会议提供的三餐虽然丰富,但是种类每天没大变化,到了第五天,再怎么偏爱常规的城之内也开始感到微微厌倦。昨晚穿着情侣睡衣躺在凉爽的双人床上的恋人们,一人靠在另一位的胸膛上,一起直望着天花板,按照顺序一一列出城之内喜欢吃的寿司:章鱼、窝斑鰶、鲔鱼、海胆、鲑鱼卵、鲷鱼、鲍鱼、甜虾、糯鳗、赤鲑...... 一块儿想起一连串寿司的时候,城之内感受到胸部有点湿润,无奈嘟嚷:“大门桑,口水都流出来了!”

  

“想了就好想吃……”她吸回又快溢出来的口水。

  

“怎么都记得啊,未知子?连顺序也一字不漏?”城之内左手指上下蹭了蹭大门的手臂。

  

“一切都牢牢记住!”

  

“不需要医生执照的事,干嘛花费脑力去记?”

  

“因为是关于博美的事……”大门转过身子,左手围绕城之内的腰间,用力紧抱。

  

这是专属她们的独特浪漫时光。

  

经过几晚的辗转难眠,和他的那令人一时歇斯底里的艰难对话只使城之内笃定之前已下的结论:大门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

  

多亏晶叔费尽心思,城之内终于顺利在伦敦一家米其林星级的寿司餐厅预订了桌位:她打算后天在小舞面前送走手提包里那真正的出差礼物,与大门正式建立意义重大的纪念日。“祝博美成功。”城之内想起手机里晶叔昨晚发的简讯,含义隐晦,不禁害羞得脸颊发烫。

  

觊觎美味寿司,眼前布置的却是看来索然无味的早点,城之内无精打采地捡起钳子,闷闷叹息。

  

“博美学妹?”

  

城之内头转向低沉声音的来源:“伊藤学长?!”

  

“终于让我找到妳了!”

  

“学长怎么会在这里?!”

  

“博美难道忘了我也是麻醉医生吗?”伊藤温和微笑着。

  

城之内捂住嘴,满面羞愧:“啊,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学长还好吗?”

  

“嗯,我很好!我现在在伦敦医院行医,前几天忙到没发参加会议,但是知道妳今天发表演讲,特地来捧场。”前男友的亲切微笑一点也没变,别人说岁月不饶人,但岁月彷佛没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啊,谢谢。希望不会令你失望。”城之内本能搔了搔后脑勺。

  

“最近还好吗?好多年没联系了,最后一次见面...... 应该是在妳和卓也的婚礼吧。”

  

“嗯,我们离婚很多年了...... 你呢?跟学姐还好吗?”

  

“一转眼,我都是三个女儿的爸爸了,佑泉这些年来边忙着照顾孩子,边继续小儿科医生的工作,真的很辛苦。但是看着女儿们健康长大,我们都很欣慰。”

  

“那太好了。”

  

“博美呢?学妹一向来都很受欢迎,怎么还没再婚?”城之内观察到学长的视线落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

  

“没啦...... 我...... 我有交往对象,应该...... 是打算...... 是有结婚的意思......”城之内摇了摇头,嗫嗫嚅嚅。

  

“欸?太好了!是不是预料他快要求婚啦?”学长看到城之内如此窘态,开始无情逗笑她。

  

“不是...... 其实……”城之内满脸通红。

  

“伊藤医生,好了没?!”学长被一群医生们召唤。

  

“嗯!”伊藤学长向他们挥手致意,再回头对城之内说:“他会参加晚宴吗?好想看一下令博美这么神魂颠倒的男人到底是谁。”

  

“嗯,会。今晚一定会介绍给学长。”城之内希望学长没留意到她紧张不安到额头冒出了冷汗。

  

“那么我们今晚再聊。”

  

“啊,好的。学长,其实......”

  

“嗯?”伊藤对同事点了点头,疑惑地等待城之内继续说完。

  

“其实…… 她是个女生......”

  

伊藤愣怔了一会儿,回过神后激动地把双手掌搭在城之内的肩膀上,兴奋回答:“哇!那我更想认识她了!”

  

“嗯,那么今晚见。”城之内松了一口气,微笑中带着满满的谢意。

  

隔不远捧着两杯香喷喷的浓缩咖啡,大门看到眼前的那一幕,意气风发的“嗒嗒”高更鞋步伐声瞬间停了下来。她完全压抑不下心里涌上心头的情绪,酸溜溜的醋意无所遁形。

  

她放下咖啡杯,双臂交叉,一边磨牙,一边喃喃自语:“呐!博美周围怎么俊俏的男人这么多...... ”、“干嘛看着她的无名指?!”、“兄弟叫你了啦,快过去!”、“啊、啊、啊!还搭肩?!”

  

才早上8点左右,她已经忘了今天到底嘟了多少次的嘴。再这么下去,嘴唇可会永久噘起了。

  

“Yeah, there’s this really good sushi place I went to last night. Highly recommended!”(是啊,昨晚去了一家很棒的寿司店。真的很赞!)

  

大门像被一股无形磁力所控制,睁大眼睛,调头发问:“Sushi?!”

  

“欸?是啊,很好吃的寿司…… Hi,我是James(詹姆士)。”高大强壮的帅气欧美男生伸出右手,用英语打招呼。

  

“我是外科医生大门未知子。”她毫不犹豫地握住詹姆士的手。

  

“这里的食物吃腻了,中午想不想一起吃寿司?”

  

“寿司...... 你说的是哪一间?我很想......”

  

“干什么啊,未知死......”某人气冲冲大步走近。

  

神原名医介所的陶瓷醋缸支离破碎,麻醉医生已经蹲在酸醋坑前用双掌从醋面舀醋,旁若无人地开始狼吞虎咽,这样的言语举止跟平时的敬小慎微相比,天地之别。

  

“欸?”詹姆士注视城之内,忍不住喜形于色,庆幸昨晚一定是拜了什么名神,今天居然鸿运当头,同时间偶遇两位婷婷玉立的女医生。怪不得这些会议也常被称为配对活动......

  

城之内快步移到大门的左身旁,顺手与大门十指相扣。

  

“城之内医生?”大门迷惘且尴尬地瞥眼看着她。

  

詹姆士目瞪口呆,内心唉叹自己最近怎么不停走霉运,是不是拜错神......

  

“Oh I’m sorry, are you together?”(啊抱歉,妳们在交往吗?)

  

城之内字正腔圆:“Yes, very much so.”(对,绝对是。)

  

“不好意思......”詹姆士低下头,赶紧掉头就走。

  

“大门桑…… 真的差一点被陌生男人引诱去吃寿司吗?”城之内说话带有厚厚的挑衅语气,再怎么呆萌的恋人也意识到。

  

“没有,不是!我是想说昨晚我们聊起寿司......”

  

就在这时,会议铃声响起:“The morning session is about to begin!”(早晨会议要开始了!)

  

城之内走到大门面前,握住她的胳膊,仍然气呼呼地直盯着她。

  

外科医生的手机好选不选,就偏偏在这不良时机开始振动,大门手忙脚乱取出手机,发现是小舞寄来的简讯。

  

“未知子能陪我去见个人吗?不能告诉妈妈。”

  

鬼鬼祟祟的大门看起来更加可疑,手机屏幕却被她的胸部遮挡住,城之内没法偷看。

  

会议铃声响得更刺耳,城之内只好松开手,准备进入会议厅。

  

临走之前,她回头摇一摇食指,严肃警告大门:“不要被男人骗走。”

出差礼物(9)

“2:22am”


城之内盯着闹钟上暗淡发光的数字,无奈叹了一口气。凌晨时分的沉默每次令人胡思乱想。


“一定是时差的问题。”她转移视线,直望旅馆套房的白色天花板,若有所思。躺在她胸膛上的短发恋人和她同时间抵达伦敦,目前却睡得好熟,头部随着城之内呼吸节奏微微上下起伏,看起来睡得格外舒服。显然的,时差对她的影响截然不同。


毕竟,她真的独一无二。


即使套房的纯色防晒窗帘是加厚且三层,因为是双开方式,伦敦都市夜色的微弱光线还是照进了房间,还恰好照亮了大门头上的拿铁浅棕色头发。城之内小心翼翼地转头,让自己的鼻孔埋在大门的头发里,耽溺于伴侣散发出的熟悉气味 —— 那总会让再怎么百感交集的城之内安心的大门未知子香气。


城之内略微倾身,调高自己的右肩,遮挡从外渗入卧房的光线,以免打扰内人休息时间。


大门轻轻的鼾声伴奏着城之内平稳的心跳声,成了外科医生和麻醉医生两人的悠扬主题曲。城之内温柔地用右手指顺着大门光滑发丝直梳几次,缓缓斜头,双唇在大门的头顶上逗留了多几秒。大门靠在她左胸膛上,已经是她们一起入睡的一贯亲密姿势。


“大门桑,好好一个枕头,怎么不用?”城之内在将近十年前的某一个早晨,用掌心反覆拍打大门蓬松的白色棉布枕头,挑衅地问。


大门睡眼惺忪,戳了戳城之内的左胸部,扁起嘴:“这里舒服多了。”


“或许妳舒服,但是我的手却麻痹了......”


“真的?!”大门仓皇地立即坐起身子,开始按摩城之内的左手臂,试图迎合恋人却免不了内心涌起的调皮感:“呐,谁叫博美是麻醉医生,难怪会全身发麻......”


“傻瓜,说什么无聊废话啊?!”


城之内左手还没完全恢复触觉,伸出右手捡起大门一整晚没用上的枕头,开始攻击。


“啊啊啊!城之内医生好暴力!”大门边说边抬起右手臂挡住枕头,左手则舒展到城之内的腹部,使劲搔城之内敏感痒处。


“好痒!啊,不要!”城之内马上缩成一团。


两人一大早就这样打闹呵痒,直到大门把枕头与城之内同时搂进怀里。


枕头在两个炽热身体之间压扁。


“大门桑,我要被勒死了啊......”


“博美…”


“嗯?怎么了?大门桑难得这么认真......”城之内把头靠在大门厚实的肩膀上。


“... 靠在妳身上我才能清楚确认我们的心跳是同步的...”大门低声在城之内的耳边恳切解释。


“大门桑……”城之内没法压制自己的情绪。


大门把她轻轻推开,上下蹭了蹭城之内的胸骨,喃喃细语:“... 这样才能直接听到妳说不出口的心事…… 好让我分担妳的忧伤……”


“未知子……”城之内泪流满面,这回轮到她把头埋在恋人的胸膛里。


“博美…… 我…… 我爱妳。”


虽然眼神带着慌张和犹豫,她终于说了那三个字。


“我也爱妳,未知子。”城之内对着还沉睡中的大门轻声耳语,转头再次查看时钟:“2:26am”


时间过得好漫长。往昔回忆突兀笼来,不速之客缠绵不休,心中纳闷不停折腾……


“怎么会是她?!”


因为毫无防备,昨晚从他口出的话分外恶语伤人,每句像一把手术刀,一字一字深深刺凿她的内心。看到他憔悴的容颜,加上愠怒无助的眼神,城之内发现原来爱与恨两个极端情感之间还有好多令人忧虑、想不透的感受。


是心疼?


是同情?


又或是无奈?


有时候,向陌生人透露自己的内心秘密,比向妳曾经以为最深切了解自己的亲人还要容易得多。


是因为她是她,还是她不是个他?


原以为能在伦敦与大门创造新的浪漫回忆...... 


城之内不知觉深深叹息,大门似乎被惊扰,在她身上挪动,右耳停留在她胸骨上。


***


“城之内医生,去哪了?”


城之内用房卡解开门锁,齿轮转动时的“喀哒”声打醒已经盖好被子的大门。她多次道歉和答谢清理撒到满地的蔬菜肉类的旅店管理员后,最终空手回房。


“对不起吵醒妳了...... 我刚才去大厅一下。”


“哦,我打了妳的手机没人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妳的睡衣。”大门昏沈地指向床边。


“啊,手机静音而且还在手提包里…… 我刚好遇到认识的人,没想到会多聊了一下。”


大门听出城之内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坐起身子,揉了双眼:“怎么了?”


“没什么。大门桑,楼下有很多好吃的,要不要下去看看?”城之内虽然对着她含笑,眼神却充满遭遇沧桑曲折的倦意,在大门洗澡的那小段时间里,城之内似乎莫名老化了许多。


“啊?真的...”大门眼前一亮,一时本能地兴奋起来。可是,城之内越是勉强微笑,大门的心情越下降垂落。


“… 是真的好累。我们早休息吧?”她掀开被子,拾起床边的睡衣,扶住还有些魂不守舍的城之内,步入浴室。


“很多好吃的肉啊......”


“没事,会有别的机会吃的......”


大门凝视着镜子里洗手台前的城之内,担心地从后抱住她的细腰,双唇则贴在她的后颈,这么站着好一会儿。城之内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被恋人抱着的那瞬间,她感受到世界杂音一律寂静,生活里的所有乌事顿时烟消云散。


张开眼时,大门已经挤出牙膏,正把手中的牙刷放入她的手里。大门拍了拍城之内的双肩:“先刷牙,换好睡衣。”


“嗯。”


大门转头把浴室门轻轻关上。


梳洗后,城之内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不少。大门听到“呲呲”的拖鞋声停在身旁,从麻将策略书抬起头,余光瞄到城之内。她伸手指着恋人,再指回自己,不禁扬起明朗的笑容。


她们穿着情侣睡衣。


城之内情不自禁,随着她莞尔一笑。


“很配吧?”大门显然对自己的时尚感引以自豪。


“怎么又乱花钱了?”城之内一边假装哀叹一边走到床上的另一端,掀起被子躺在大门的身旁后,轻柔拢了拢盖在大门身上的棉被。大门把书本关上,摆放在床头柜,慢慢移动身子,习惯性将头靠在城之内的胸膛。城之内合起食与中指,徐徐卷绕大门的头发,然后低下头亲吻她的额头。


“谢谢妳,大门桑。”


就这样,令人舒适的沉默醺染了整间高级套房。熟悉伴侣之间的沉默,从不带着任何期待、牵挂或遗憾,不管做的是什么事,只求一起度过就好:一起办手术,一起打麻将、一起吃饭,连简单在宁静中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也足以令人彻底安心,彷佛世界的各式伤害永远没法侵入她们一心一意用真爱建立的围墙。


“他…… 有伤害妳吗?”


城之内咬着下唇,忍不住让热泪留下。


大门不再出声,只是缓慢揉蹭城之内的胸骨,调整姿势,直到她的耳朵刚好在内人的心脏上方,好让她聆听城之内心理未能说出口的忧伤。


***


初夏的太阳像是在驱逐夜晚的寂寞黑暗,慢慢升起,日出的橙色开始渗透到窗帘之间的缝隙。


“5:02am”


城之内望着天花板,宽慰自己居然成功地多睡了几个小时。大门听到城之内的心跳开始转快几拍,低声问道:“醒了?”


“嗯,大门桑早安。”


“早安。现在几点了?”


“才早上五点呢。睡得还好吗?”


大门点了点头,用手臂撑身子,睁大眼瞪着城之内,捂嘴指着她新睡衣上的口水痕:“哎哟!”


“知道就好!”城之内伸展双手弄乱大门的头发。


“不好意思!”


“看来是大门桑睡得很熟...... 这样也好。”


大门俯身轻吻她的脸颊:“妳呢?”


“还好......”


不过,明显的眼袋出卖了她。


“想多睡吗?”


城之内用手指算了算:“现在东京是下午一点,难怪没什么睡意了。”


“嗯,我也是。既然起床了,城之内医生我们一起吃早餐?”


“啊,还太早,会议提供的早餐7:30才开始。”城之内翻阅节目单,找出会议第一天的程序。


“唉......”大门志意消沉地倒塌回床,因为举动夸张,坐在床边的城之内随着大门倒下的同时蹦弹了起来。大门被城之内惊奇的表情逗得开怀大笑,缓缓爬到她的身边:“呐,今天有什么节目?”


“啊对了,大门桑,妳的会议证章。”


“欸?怎么我的是蓝色的,妳的则是白色?”


“哦,因为妳是以伴侣身份出席,除了三餐,不能参加其他会议节目。”


“这样啊...... 至少有三餐......”她乖巧微笑着。


“很重要啊,三餐。”


“欸,等等!那么是说我不能听城之内医生的演讲?!那怎么行?!”


“大门桑,妳听我练习了好几次,够了啊。”


“不行!”大门从背后搂住城之内,继续埋怨:“城之内医生首次当主要发言者,我一定要出席!”


“好啦,我问一下会议筹备人员,看能不能破例。”城之内斜头,点了点大门的鼻头。


“哦。一起刷牙?”大门站起来,牵着城之内的左手,试图把她从床边拉起来。


“好啊。”城之内与她十指相扣,一起散漫走入浴室。


漱洗完毕,大门看着手表,再次哀叹:“才5:30am,怎么办......”


“对不起,昨晚害妳没机会吃大餐。”


“欸?没有,没有,我昨晚太累了。”大门不断挥手,强烈反对。


城之内走向自己的行李箱,啖以甘言:“为了补偿妳,我准备了特别礼物......”


城之内把一盒用垃圾袋包着的跟鞋盒一样大小的盒子递给大门。


“啊?!什么来的?”


“出差礼物。妳开来看看。”


“怎么突然有礼物的,还包成这样邋遢......”


“怕妳『不小心』好奇提早开嘛......”


大门撕开“包装纸”,翻开盒子后瞄了内容一眼,马上眉飞色舞:“啊、啊、啊!谢谢城之内医生!”


这时的城之内已经站在餐桌前开始烧水。


盒子里藏着两大碗日本泡面。


三分钟后,两人手里捧着淋膜纸碗,用塑胶叉把热腾腾、Q弹得恰到好处的黄色细面送入口中。


城之内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恋人的吃相;这已经是她视觉大享受之一。


即使,她的心里还是再次有所感悟:有大门在身旁,她真的完全满足,只因为她是她。


她笑吟吟对着轻盈吃着泡面的恋人,明知故问:“好吃吗?”


“嗯!”大门积极点头,继续补充:“和城之内医生一起吃,吃什么都好吃。”


“是吗?”城之内憋不住笑意。


“连吃生芹菜也会好吃呢!”


城之内记起昨晚手里的那盒生芹菜,不禁露出灿烂迷人的笑容。

出差礼物(8)

在机场灯光照映下,城之内难得没绑成马尾的褐色色调浓密长发显得格外耀眼,配上明眸善睐,理所当然引起了在行李提领区等着行李箱的乘客们的注意。有些乘客还明目张胆转头看向亮眼美女。


不过,城之内眼里只有她身旁的那一位。


“嗯?城之内医生在看什么?”大门突然感应到城之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害羞地从手机屏幕转移视线。


“没什么。只是有点不习惯。”城之内双眸炯炯有神。


“啊?不习惯什么?”大门温柔地傻笑,一时也被城之内充满爱意的眼神迷倒了。


大门迷惑的样子不觉令城之内莞尔。“就不习惯妳这样的高度。”城之内边说边低头指向大门深蓝色的平底运动鞋。


凝视这高度的她,城之内心里溢出一股很想守护大门的冲动。


“哈哈,对欸,平时在外会比妳高多几寸。”


“这样也不错啊......”城之内微微向她倾斜,一手勾住大门的胳膊。


大门嫣然一笑,把手机屏幕摆在城之内眼前:“是这间旅馆吗?既然带着行李,我们搭计程车吧。”她说着的时候拖起自己的行李箱,准备开始随着城之内迈开步伐。


“嗯,是这间,没错。难得大门桑会看地图…… 还以为只会认得人体器官位置呢。”城之内不假思索,本能地调侃恋人。


“嘛...... 没那么糟吧。不是说好我负责安排行程,城之内医生负责筹备演讲吗?我是不会失败的!”


“嗯?是巴塞罗那的行程啊,在伦敦协会都安排好了一切。”城之内牵着大门的手腕走向入境大厅。


“真的?”


城之内松开她的手,手掌朝向一位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中年男人。他的手里拿着一张白纸,上面印着“Dr Hiromi Jounouchi”三个英文字。大门惊讶地揉了双眼,确认自己并不是因为时差眼睛疲惫而看错。虽然名字比起日式是写反了,但是大门对英国的姓名方式并不陌生。


“欸?!天啊,连司机服务也准备了?城之内医生妳是什么大人物?!”大门调皮地上下打量城之内。


“呐,大门桑,不要小看妳自家的麻醉医生喔!”城之内戳了戳大门的右肩。


“不敢,不敢!”她鞠了个小躬。


城之内蹭着大门的鼻头:“大门桑好乖!”


大门点着头继续笑着:“哦。”


“我们走吧!”


城之内顺手把大门的手机从她掌心拿开,收进自己的手提包里,然后恣意与大门十指相扣,牵手一起步向正挥着手在微笑中的专业司机。


“是城之内医生跟大门医生吗?”和蔼可亲的司机客气地用英文确认她们的名字。


“嗯,是的。”城之内绽开笑容,随着司机走向大型豪华轿车。


“天啊,真的可以考虑删除『不陪同参加学术会议』那条款......”大门认真斟酌。


“大门桑,我看这次能有这么细心周到的服务真的是多亏晶叔呢。”


“怎么说?”


“之前陪教授们参加过的会议,服务都没这次细致。坦白说,协会通知我细节的时候我也惊愣了不久。”


“哇,原来如此......”


司机将两个大行李箱装进豪华轿车后备箱后,坐进车内,系好安全带,望着后视镜的两人,感到好奇于是搭讪:“两位医生们,是第一次来伦敦吗?”


“哦,不是啊,我的...... 我们的女儿在这里留学好几年了,我对伦敦还挺熟悉呢。”


“啊!看妳们两位还好年轻,女儿应该还很小吧。这么小就能独立出国留学,真的好棒!”司机虽然谨慎地专注眼前的交通情况,却不忘瞥向后视镜,对着两人露出亲切的微笑。


“欸,女儿都是青少年了,在英国读书将近十年。起初让她过来这里真的好不舍得......”


谈起女儿的时候,城之内眼神总是会带着多一份温柔、多一份眷念。大门默默无语地看着只隔着一米左右距离的城之内,心里不禁莫名涌出一股咫尺天涯的感触。她倏然眼眶发烫,因为感觉到眼珠周围的温湿,她赶紧转身望向窗外的风景,双眼迷濛却假装欣赏英式建筑,企求内心酝酿着的嫉妒、不安、哀伤等各式各样矛盾的情绪会有所舒缓,逐渐消逝。


大门深深陷入思考。


“小小年纪就搬过来伦敦,是来学芭蕾舞的吗?”


“啊!没错!司机先生怎么会猜到?”


“我的孙女儿也很喜欢芭蕾舞,今年刚开始上芭蕾课......”


城之内和司机大叔开始一搭一唱,互相交流育儿理念,两位为自己下一代感到骄傲的语气不禁令大门心酸。


“未知子,怎么不上楼陪博美一起跟小舞视讯聊天啊?”前几个星期的那天,晶叔从叠叠的衣服中抬起头来,严肃地看着大门。


大门认得晶叔这样的表情表示有重要的事想和她谈,所以她没撒娇反驳,反而尽可能如实回答了晶叔的疑问。


“小舞有妈妈听她诉苦就好了…”她有些吞吞吐吐:“… 反正失恋这件事我也没经验,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好险,幸好灵机一动找到合适的答案。


“小舞不也是妳的女儿吗,未知子?”


大门执抝默不出声。


“难道不是?”


手里没益智环,纠葛中的大门只好捡起几件衣物,开始折叠。


“是,却又不是。”情感的事,对大门总是那么的难以捉摸。


“欸?”


“就…… 再怎么说,小舞的亲生父母还是城之内医生和那位…… 岸什么的。我…… 我顶多是干妈,只能是局外人。”


“那,未知子当我是什么人?”


“啊?怎么这么问?”


“我患病的时候,未知子有当我是外人吗?”晶叔竭尽全力挖掘大门那时的心灵感悟。


“晶叔,我何时当你是外人啊?要不是…”大门羞赧得狂抓后脑勺:“… 要不是晶叔,就没有今天的大门未知子。”


“那么,妳觉得小舞她会怎么想呢?”


“啊?我……”


“小舞有当妳是外人吗?”


“晶叔,不一样啊。”


“怎么的不一样?”


“那…… 我总觉得我跟小舞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距离……”


“妳指的是人存在造成的距离吧…… 岸田卓也吗?”晶叔不让大门把话说完。


大门仓皇失措:“我不知道。”


当时不知道,现在仍然不明所以……


“呐,大门桑!我们抵达伦敦还没跟小舞说一声。”城之内轻拍她的手臂,打断了大门的思路。


大门面无表情地回覆城之内:“嗯?刚才在行李提领区的时候我已经发了简讯给她。”


意味到大门有所疏远地保持着距离,城之内把手伸向大门,轻揉她的后背。大门调整姿势,好让身体再次面向前方,歪头向城之内强颜欢笑。城之内紧握住她的手,眼神充满宽容的爱意,脸上带着温柔且安慰的笑容。


“咕咕......”


“哎呀!”城之内不好意思地揉着肚子,情侣俩对着眼神,两人嘴角一起上扬。


每提起食物,两人心情总会舒畅。


“司机先生,我们能在车上吃东西吗?”大门问道。


“嗯,当然可以。而且妳们座位前的抽屉冰箱里的饮料也是为妳们准备的。”


“哇!谢谢!”大门没等司机说完就已经开了冰箱拿出两瓶矿泉水,把一瓶递给城之内。


“谢谢大门桑!”


“还有……”大门从手提包里拿出之前在飞机上准备的饭盒。


“哦,太好了!大门桑一起吃吧!”城之内把一双筷子递给大门。


“欸?真的可以?”


“现在大概…”城之内捡起手机,锁屏上显示5:03pm,她接着:“… 快是晚餐时间,大门桑一定饿了吧。”


“其实不管时间点, 一看到美食我的肚子就会饿……”她举起筷子,脸孔上的笑容恢复以往的灿烂。


“对了,城之内医生,妳跟大门医生的会议证章与节目单都在后座上的文件夹里。要是您......”司机想向会议的主要发言者详述会议细节的时候,本能扫视后视镜,却被镜子里的景象惊诧得没法继续说下去。


车后窃窃私语的情人,津津有味地吃起小便当里已经变凉 —— 冷得居然还能吃得下 —— 的茶点,因享受小小的幸福而如此心满意足,司机看了无奈稍微艳羡。


他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繁华都市星期天车流量仍然大的道路上,心里哀叹:“一定是新婚。十年后,看妳们还会不会这么恩爱……”


他万万没想到,这已经是她们之间十多年来的日常甜蜜。


***


城之内走出淋浴间,穿上大门摆放在架子上的白色全棉浴袍,双手抵在洗手台,观察台面。在她洗澡的短时间内,内人已经从她们各自的行李箱取出盥洗用品,井然有序地放置在洗手台上。摆放的位置和顺序跟她们在公寓和医介所浴室一模一样。她看着眼前的牙刷、牙膏、洗面乳、卸妆水等日常用品,心中澎湃温馨的渴望。她冲出浴室:“大门桑,妳......”


短发女人正趴在梳妆台上呼呼大睡。


城之内向前抚摸她的发丝:“辛苦了,大门桑。”


“嗯?城之内医生好了?”大门猛然坐立,用手背擦嘴边的口水,拾起桌上的吹风机,高兴地对着城之内宣布:“找到了!”


大门匆忙站起来,张开手掌指向目前空着的梳妆台前的椅子:“我帮妳吹干头发吧。”


城之内没法憋住心里的复杂情绪,温柔地微笑回覆:“谢谢妳,大门桑,我可以自己来。累了怎么不躺在床上睡呢?”


“欸?还没冲凉,不能躺在床上啊。我记得城之内医生不喜欢......”


“大门桑…”她轻笑着,继续说:“… 不过这么趴在桌上,小心脖子肌肉又劳损啊。”


城之内伸手温柔按摩大门的后颈。


“哦,我忘了。”


“没事,快去洗澡,今天早睡,好吗?”


“嗯,不过错过为城之内医生吹干头发我有点失望。”


“哈哈,大门桑,还有很多机会呢。一辈...”


“... 是一辈子吗?”大门俯身在城之内耳边低声诱人地问道,隐约暗示在飞机上喝醉酒发生的情景并非意外。一股兴奋刺激感以冷气直透城之内的脊梁骨。


“快去洗澡!”城之内双手搭在大门的肩上,轻轻推她向浴室。


她把浴室门关上的时候,里头已经完全甦醒的女人呐喊到:“遵命!”


吹干头发之后,城之内慵懒地翻阅会议节目单,发现虽然会议明天才正式开始,今晚旅馆大厅从6点起会将提供自助晚餐。虽然时差引起两人的劳累,而且刚才在车上吃了“晚餐”,所以现在没什么胃口,可是目前才傍晚6点左右,她们多多少少也需要吃一点才能睡,要不明早可要饿坏了。


早上饿着肚子的大门是不好惹的。城之内点头捂嘴偷笑。


听到浴室里淋浴水流声,城之内揣测如果现在下楼挑选些食物上来,大门从浴室出来闻到且看到美食一定会惊喜不已!城之内赶紧换好衣服,把门卡塞进牛仔裤的后口袋,静悄悄关上房门。


***


“哇!大门桑一定会很喜欢!等等还是带她下来看看!”城之内被眼前林林总总的食物所震惊。


自助餐桌什么肉类都有,连沙拉吧种类也非常丰富。俏皮的城之内突然想到逗弄大门的花招:端上一大盘生蔬菜,不加肉,不加任何沙拉调味料,然后跟她说会议整周提供的三餐只是这样凄凉。她忍不住噗哧一笑。


城之内在自助萨拉吧漫步徘徊,细心选出大门最不喜欢的生菜,夹进外卖盒。


之后她还是决定也带些肉块上楼,以防 —— 其实根本没这个可能性 —— 大门真的太累,没精神下来吃饭。


手里捧着盒子,她没空手,只好伸出手肘试图按电梯按钮。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快步走来,帮忙按钮。


“Thank you!” 她本能对着伸出手臂的陌生人开口道谢,而在抬头要以眼神交流表达谢意的那一刻......


“博美?”


熟悉低沉的嗓音配上亲密称呼导致城之内立刻全身僵硬,不寒而栗。


惊愣中,她的双掌无意识同时松开,手里的便当盒子“啪嗒”一声直掉在地,盒子里城之内精挑细选的内容在片刻中四处散落在旅馆大厅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


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城之内只剩茫然睁大眼睛瞪着眼前的男人,顿时哑口无言。

出差礼物 (7)

头顶客舱的灯光随着班机行程的设定时间慢慢亮起,大门的双眼缓缓睁开。轻度若隐若现的头痛提醒了她早上 —— 不对,飞机现在到底飞越哪个国家,哪个时区? —— 真的喝多了。商务舱的酒单虽然丰富,而且好酒不容错过,但是正如城之内之前提醒她,飞机上较低压力造成的氧量降低果然令人容易喝醉。


她乱按扶手边的几个按钮,误打误撞,椅子终于调到竖立位置。她懒散地揉双眸,打了个哈欠,准备被城之内训诫,念她不听劝告。嘛,虽然好像常带着挑衅的语气,她旁边的那位确实总是对的。


伸了个懒腰后,她习惯性地把手靠在后背,潜意识模仿恋人的招牌姿势。大门一边探着身子,一边低声嘟囔着:“呐,城之内医生又说中了……”


转眼看向隔壁座位,麻醉医生正在沉睡中。大门本能地遮嘴,没再出声,以免吵醒城之内。


“大门医生午安,您的绿茶。”空少端着托盘,站在她面前。


午安?大门一脸困惑,转了手腕,把手表面移到自己眼前。手表显示的是9:57,模拟手表分不清上或下午,睡饱后的大门也没法用自己的倦意来衡量时间点。既然城之内在熟睡中,看来现在应该是东京夜晚时分。那么…… 现在英国到底是什么时间?大门开始用手指计算。


她无意识懊恼地抓挠后脑勺。空着肚子要她做计算,真是惨无人道。


空少好奇地凝视着她,接着把手伸直。


大门把杯子从托盘捡起:“欸?我的?”


“嗯,城之内医生说您醒了就拿一杯过来。”空少把茶杯递给她的同时,向城之内的方向点了点头。


大门随着空少的视线,看到城之内扶手上的字条。


“醒了就喝些茶,有利于舒缓宿醉。东京时间下午3点妳吃了两颗止痛药,头还疼的话醒了可以再吃两颗。要是需要我再次扶妳上厕所就叫醒我。尿床可就麻烦了。”


大门看着字条,不禁唇角上扬。


虽然是阅读着一张白字上的黑字,大门深切感应到城之内那熟悉嗓音在耳边荡漾。温柔且撒娇的口吻,加上字条里没写着的填充词:“呐”、“欸”、“嘛”、“唷”,大门心里霎那间涌起的暖意都要溢出来了。她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城之内充满爱意的笑容,而她的鼻子被城之内稍微冰凉的手指反覆轻揉。


大门双手捧茶杯,转头看着熟睡中的城之内,小声回覆:“这么无微不至地专注吃药的时间点,不愧是麻醉医生。”


她伸手整理恋人的浓密发丝,继续喃喃自语:“谢谢妳,城之内医生。”


城之内沉睡的时候,因为嘴部肌肉放松,嘴唇无意识会分开,刚好敞开的空隙足以容纳大门的小手指。


“啊!干嘛咬我?”在某个慵懒的早晨,大门看到城之内眼睛微微张开,赶紧把右小指横着插在城之内双唇之间。


“哦嗯?!”


“呐,城之内医生,我的双手很值钱欸,一大早干嘛咬我的手指。”


她的手臂顺理成章被恋人击中:“什么啦!大门桑没洗手,好噁心!”


“谁叫妳睡觉会张开嘴巴?!”


“很自然的生理反应好不好?!”


“呐,嘴巴开太大然后口水乱流……”大门一脸嫌弃地调侃城之内,指着她的枕头上的一小水块。


“大门桑?要比比看吗?”城之内则指着自己白色睡衣上的水痕。


是啊,前晚就是靠在她胸膛入睡的。


“哎呀!城之内医生,对不起!”那时还向城之内行个礼呢!


回顾着的大门勾起嘴角。


欸,等等……


水渍…… 歉意…… 她隐约想起几个小时前喝醉了,语无伦次的时候似乎不小心泄漏了天机。


大门啜饮一口茶,捡起城之内扶手上的那张纸条。协会可真周到,连飞机Wi-Fi服务也支付了。大门在手机里输入城之内字条上的无线网路密码。


“晶叔,睡了吗?”


几秒中后,晶叔爽快回覆:“未知子,要什么?”


“怎么晶叔说成这样......”


“十台手术,我们说好了。”


“你怎么知道…… 能不能就让我早一点刷卡?求求你!”


“不行。说过十台,妳只剩一台,妳动完多一台手术就可以刷卡买妳要买的什么昂贵礼物。”


“嘛...... 就...... 我想早一点送礼物...... 求求你啦!”


“我要睡了,晚安。”


“欸?!”


交谈立马中断,晶叔甚至没有阅读最后一条讯息。


大门无奈地把手机抛在手提包上,双手交叉靠在脑后。早知如此,就真的该养成存钱的良好习惯...... 之前几天城之内没法到医介所打麻将,大门乘机连续五个工作日傍晚一共开了九台手术,只差最后一台她就完成和晶叔的交易。


“未知子…”城之内梦中的呓语卸下了平时礼节。


大门端详城之内,眼皮因为快速移动的眼球影响,不停抽搐。“欸?博美说梦话喔!”大门开怀大笑。


“…爱妳…”


“啊?!”害羞的大门左手撑着下巴,侧头掩饰发红的脸颊。


“…一辈子。”


大门的脸上瞬间绽开欣慰的笑容。她爱抚着城之内的头,感叹:“知道了。”


大门将食指跟中指合起来,先放在自己的嘴唇上,然后轻轻摆在城之内略显干涩的双唇。这样的“亲吻”方式,城之内应该不会介意吧?她潜意识紧张地四处张望,确保周围的乘客没留意到她的举动。


最初决定交往的那一刻,城之内已经表示为了小舞她想要低调,不正式公开两人之间的关系。两位女生之间偶然勾勾胳膊、拍拍头、连有时候牵手之类的肢体接触从不会起太大的疑心,而平时冷艳的两人只会引起他人的恐惧,所以更不会有人敢直接探问她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当然,交往之前城之内是先向小舞解释与大门的关系变化,聪颖慧黠的年幼女儿那时或许没完全理解“交往”的意思,但是她纯粹很喜欢跟大门和晶叔互动,所以对妈妈提出的“交往”毫不犹豫。就这样,关系变化导致他们四人成了非社会正规的小核心家庭。非正规不意味不快乐,相反的,在手术室里邂逅相遇的情人,为了这场恋爱而克服了种种坎坷障碍,感情随着岁月的长期磨练,早就如胶似漆。


公开这件事对大门来说完全不重要。对她而言,她们之间的关系是两人的私事,只是没公开就没法避开死缠烂打的无聊男人,结果带来了不少麻烦。其实,大门时不时的醋意大爆不代表对这感情缺乏安全感,她只是在城之内面前不觉得需要掩饰她对她的重要性。吃醋不就是示爱的方式之一吗?


即使,十年多的感情能有所突破进展,也会使两人关系更深一层的亲密。


“大门医生对病患以外的人平时漠不关心,怎么...... 怎么会喜欢上我呢?”两人首次亲密关系后,城之内用食指卷绕大门的短发,温柔疑问。


“欸...... 我先想想...... 妳呢?”大门很认真地考虑。


“我?”城之内在大门的锁骨上画圈圈。


“博美看上我什么?”


“哦...... 我也不知道欸......”城之内俏皮地支着下巴假装疑惑,不置可否。


“呐,城之内医生在一之濑先生的手术里反驳了主刀医生,我在见习室就留意到了。那时就很奇怪,对妳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一种...”大门开始有些面红耳赤。


“一种什么?”


“… 欲望?”她靠向城之内,把她搂进怀里,将头埋在她的浓密黑发,深吸她的迷人香味......


商务舱里沉思中的大门继续凝视着身旁的城之内,轻拍她的头,不禁赞叹:“还有很多原因呢,城之内医生。一辈子都说不完啊。”


“大门医生,您的日式料理。”空少端上茶点,打断了她的思绪。


“啊,谢谢。”大门再次看向手表。


“那么,请问您的伴侣是否想现在享用她点的西式料理呢?”


“哦,我看城之内医生现在熟睡着,她的茶点你先放在我这边吧。”


大门根本没留意到空少为城之内精心挑选的称号。


“好的。请慢用。”


***


“城之内医生?飞机要降落了……”大门开始唤醒城之内。


“嗯?”


“椅子要调好啊。”她伸手再次误打误撞,成功把城之内的座椅调直。


“谢谢大门桑。我居然睡到这么熟……”城之内揉着双眸,嘟嚷时的嗓音微微沙哑。


“还好吗?”大门本能地把手背放在城之内的额头量她的体温。


“我没事。时差吧。而且商务舱的床好舒服…… 大门桑,妳…… 头痛吗?”现在轮到城之内表达关切。


大门温和地握住城之内的手掌,微笑着回覆:“多亏城之内医生,我没事。”


“两位医生们,请扣好安全带。”走过机舱过道的空少低声提醒,谨慎的方式像是想避免妨碍她们的二人世界。


是她们的错觉,还是空少眼里带着稍微的羡慕与…… 是认同吗?


两位对了眼神,默契十足地同时轻笑。


“呐…”大门把手里的硬糖递给城之内:“… 小心飞机耳喔。”


“嗯,谢谢大门桑。”道谢的时候,空着几个小时的肚子不争气,肚转肠鸣,咕咕小叫。


“饿了?”大门噗哧一笑,揉着城之内的腹部。


城之内羞赧地蹭了蹭后颈:“嗯,真的有一点饿。不过这糖够了。”


“嗒哒!”大门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拿出一个小便当盒子:“我寄托空少帮忙准备的。我把我们点的日式跟西式料理分成一人一半!”


“哇!奇迹!”


“不过既然要降落了,不太方便吃,城之内医生先将就吃这面包吧。”大门从便当盒取出一个小包子。


“哦,谢谢妳,大门桑。”


“我忍住不吃完两人份的茶点,好辛苦喔。”大门委屈地噘噘嘴。


“我知道啊。”城之内伸手亲昵地拂乱大门的短发。


然后大门的鼻头再次被城之内轻捏。她的手指跟以往一样微微冰凉,大门闭上双眼享尽恋人熟悉宠溺的举动。


只是,在大门闭上双眼的那一刻,城之内缓慢探身,轻啄了她的下唇。

出差礼物(6)

转动齿轮的杂音虽然不大声,不过连续不断听了几十次,还是会渐渐令人反感。城之内无奈地转身面对身旁的乘客,浅褐色短发配上眯着的双眼,她那幅幸福表情显然玩得不亦乐乎。她不忍心阻止她。


城之内再次看着自己的双脚随着电动搁脚板抬高,背则随着靠背往下徐徐倾斜,但是当身子快要躺平时,舒适的躺椅却又被某人调回直立状态。她把头埋在左掌心,落寞地摇了摇头。


外科医生那调皮捣蛋的脸孔朝着她看:“城之内医生没事吧?”


“大门桑玩够了吗?这样很容易会晕机的欸。”


“哦,对不起,就太好玩了啦。”她嘟着嘴撒娇着。


“真的是第一次乘搭商务舱?”


“妳说呢?我们那经理人就是这样吝啬!长途飞行出差也只能乘坐经济舱呢!”


“不过大门桑出国能开刀应该不会介意这些小细节吧。”


“这倒是......”外科医生歪头认真考虑后,微微点头赞同。她不禁手痒,开始按下眼前各式各样的按钮。


“呐,大门桑……”城之内万般无奈,把阅读灯熄灭,抓住大门的双手腕不放。


“嗯?”


“这样陪我参加一周的会议,妳不能动手术......”



“嗯,当作暑假,休息充电也不错啊。”她挣脱了右手,城之内的座位向前移动。


“真的这么想?”城之内把座位调回原位,唏嘘不已。


“手术狂也知道休息这道理啊。更何况是陪伴......亲人。”大门挠了挠后颈。


城之内脸上冒出亮丽笑容,她难为情地托腮掩饰,脱口而出:“说不定妳在伦敦会遇到患者呢。毕竟有大门医生的地方总会出现患者。”


“喂,别把我说成什么扫把星那么糟啊!”她指着城之内的食指被恋人当蚊子打发走。


“呃哼!”看起来才刚成年的俊俏空少突然出现在客机走廊。大门坐回座位,延长脖子朝着城之内摆了鬼脸。


“您是城之内医生吗?”


“嗯,我就是。”


大门唇瓣无声嚅动个“哇哦”。


“那么,您是大门医生吧?”空少身子转向大门,低头继续端详手中皱巴巴的折叠纸条。


“嗯。”她点了点头。


“这是今天的菜单,请过目。想喝些饮料吗?”


城之内本能回覆:“请给我一杯绿茶,谢谢。”


坐在她身旁的大门却使命翻阅菜单,细心观察几页的饮料描述:“哇,葡萄酒的选择居然这么广泛!先来杯香槟吧,谢谢!”


“好的。”空少敬了礼,彬彬有礼地向后退了一步。


“城之内医生,妳看选项这么多,而且都不必付钱!我开一罐啤酒晶叔就会立刻跟我伸手要钱!”大门兴奋不已,不停翻阅手里的菜单。


“商务舱的福利喔……”


“谢谢城之内邀请我一起出差!”大门的头靠向城之内的肩膀,细微临乱的发丝飘向城之内的鼻子。


城之内温柔地用双手指梳理大门拿铁咖啡色的头发,低声在她耳边呢喃:“我还以为是委屈了妳啊,未知子。”然后在她脸颊上偷了一小吻。


“哦,这么看来我要多喝几杯酒当补偿费呢!15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我可以慢慢喝!”


“大门桑,打算喝醉吗?”


“喝醉?呐,城之内医生何时看过我喝醉?”


“飞机上较低的气压会让你更容易醉的啊!”


“真的?城之内医生怎么会知道?”


“自己经历过的事,怎么会忘记?”


“欸?!城之内医生妳这么节俭,居然飞过商务舱?!”


“就…… 脑袋空空过。”城之内压抑心中澎湃的情感,狠劲吞咽。


大门不得不意识城之内这句话是指伤心往事的委婉语。她伸手爱抚恋人在餐桌上的手,用食指在她手背上画着无数爱心。她已熟悉她手背上的每一条小伤疤,每一条小折痕,每一条微凸的青筋。城之内心里的创伤被锁进大门尚未能切入的心扉:数次提起“脑袋空空”这关键词,城之内总强颜欢笑,坚决逞强。好多年了,不是吗?可是被胶带粘回成形那粉碎过的心,当然还会脆弱易碎。


爱一个人,不是也要爱她的一切,她的往事纠葛,她的种种包袱?“我不理解”,大门曾经无意中话中带刺。她从纽约返回后总算了解心灵上的一些伤愈,不是单靠“毅力”,“正面思想”,“时间”就能疗愈。


有时就是需要伴侣那无条件的爱护跟守候,才能逐渐从黑暗阴影中实践前行。


大门默默无语,等着城之内习惯性的处理方式:转移话题。


“我和前夫度蜜月的时候,觉得一生一次,值得破费乘搭商务舱。”即使如今分道扬镳,往昔仍然记忆犹新。再怎么难以言喻,她坚持说出口。


“欸?”大门炯炯地盯着城之内。


城之内看到大门愣怔的表情,笑开了。心房枷锁不容易解开,这她很清楚,但是要和大门当终身伴侣,城之内深切领悟自己需要慢慢松开紧阖着的手掌,把掌心中的那根心房钥匙再次送走。而这次的新主人则是她眼前这童心未泯的外科医生。麻醉医生当然没法预测未来,而和同性伴侣的未来多半会无数坎坷,不过她更没法想像的是没有大门未知子在她身旁的未来。


“也是去伦敦的行程呢。”


“哦,居然。”垂着头有些忐忑不安的大门,不敢与城之内对眼神。


“我外婆当时人在英国,我和前夫认为两人英文不流利,有外婆带路很不错。”


奇怪,话一说出口,心房围墙开始动摇。


“住外婆家省旅馆费用,那钱拿来付商务舱的机票…… 呐,城之内医生年轻时候就已经那么有魄力。”


“没有啦,那时为了不吵到老人家...”她发现用词不当,立马纠正:“… 麻烦到外婆......”


城之内满脸通红。


“是欸,城之内医生那个那个的时候,真的会很吵闹喔!”大门字正腔圆,挑逗地强调“那个那个”。


“喂!”这次大门手臂被击中时,肌肤接触发出的响亮巨声,震耳欲聋。


管理商务舱的空少快步走过来:“城之内医生,她在骚扰您吗?”


“欸?不是,我们认识的。我们说笑而已,不小心有点过火了,不好意思。”城之内尴尬地边说边揉后颈。


“是啊,我们很熟呢。”大门不知死活,加了一句。


城之内狠狠地瞪她一眼,大门挑衅地耸了耸肩。


“那好。饭菜准备好了。城之内医生,您的日式料理。请慢用。”空少从空姐同事手中拿了托盘,摆在城之内的面前。鳗鱼片、红烧肉、炖芋头、章鱼寿司。城之内开始垂涎三尺。


大门伸头探了过来:“哇!”


“好香喔!大门桑,要试一试吗?”城之内似乎完全忘记大门之前越线犯规。


“大门医生,您的西式料理。”空少站在她面前。


“谢谢!”大门已经双掌合十。


这次轮到城之内延长脖子观察大门餐桌上的美食。“哇!煎......”


大门乘城之内“哇”时嘴巴张开,把一块煎牛肉塞进她口中。“开饭了,城之内医生!”,她接着说。


“呐,大门桑,鳗鱼片。”


“啊......”她主动张开嘴。


两人吃得津津有味,不约而同点头竖起拇指,脸上满是乐滋滋的笑容。


“大门桑,吃了我的鳗鱼,不能再乱说话了喔!”


“遵命!”知道自己逃过一劫,她难得爽快。“欸,等等…… 城之内医生不是也吃了我一块牛肉吗?鳗鱼牛肉交换?”


“好啦,妳还想吃什么?章鱼?”


“不,不,章鱼寿司是城之内医生的最爱。妳留着最后吃吧。”


城之内不自觉勾起嘴角:“谢谢妳,大门桑。”


“这个。啊......”她指着盘子里不起眼的炖芋头,张大嘴。


“好的!”城之内把芋头块夹起,送入恋人的口中。


“嗯......”大门舔着嘴角,开心对着城之内微笑。


城之内自己憋不住笑意,用食指擦去大门唇角上的牛肉酱汁,然后舔了舔自己手指。


“可惜十兵卫寿司老板恢复健康后决定退休不再开寿司店...... 跟阿什么的一起试吃寿司后,原本想带妳一起约会呢!”


“呐,大门桑,伦敦有米其林星的寿司店,我在想既然小舞也喜欢吃寿司,我发表演讲后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真的?!”她兴奋地不断轻拍城之内的手臂。


“就当是庆祝出差结束?我请客!”


“啊?!城之内医生万岁!”大门举起双臂,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周围的乘客被她的欢呼声惊吓到,转头好奇地凝视着她。


“抱歉,抱歉。”她赶紧捂嘴道歉。


城之内条件反射地低下头,把手靠在额头上以掩饰自己的窘态。


“一杯法国红酒,谢谢。”


城之内尚未恢复状态,隔壁座位的她已经开始收补偿费。


***


城之内全神贯注笔电屏幕,严谨翻阅讲稿。自己的主要演说设定在会议的最后一晚,对公事如此讲究的她,恐怕需要等到演讲结束后才能松口气。接下来的几天,她一定会反覆练习演讲,无数次修改讲稿。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却依然压制不了自己完美主义者的强迫症。况且首次用英文发言的确比较棘手。


昨天吃了早餐后,为了确保自己首次用英文演讲不会献丑,城之内低声下气地要求:“大门桑,妳有时间跟兴趣帮忙纠正我的英语发音吗?”


“当然可以啦,城之内医生怎么这么客气?”


“因为是不必医生执照的事啊。”


“妳的事我哪里有这样计较过?”大门笑了笑。接着的几个小时,大门一次又一次很有耐心地听她练习演讲。


“不会听到烦吗?”城之内没在任何人面前多次练习演讲,感到有些别扭。


“我很喜欢博美的声音…”


“欸?”城之内感觉自己的脸颊微烫。


大门勾住城之内的后颈,头搭她肩,轻声说:“… 百听不厌喔。想听一辈子!”


城之内把笔电关上,按下眉心。恋人虽然没听到厌倦,她自己却无法在面对这讲稿了。这次出差真令人疲惫,可是能与大门和小舞一起创造一家三口旅游的共同回忆,城之内是非常期待。


左手指按摩穴道的同时,她感受到右手被轻轻碰触。


身旁阅读麻将策略书本到入睡的外科医生,突然甦醒了。


轻柔的抚摸现在成了强力戳按。


“博美…”


“怎么了?”


“… 我要上厕所。我很急……”


“欸?!大门同学,要上厕所自己去啊,不必我批准啊!什么回事?!”


“我头好晕。喝多了。”


城之内哭笑不得,解开安全带,把大门扶起来。天啊,看来真的是彻底醉了。她这幅德性,没尿床都偷笑了。


“不是说了,飞机上不能喝过多?”城之内明知道怀里醉醺醺的女人没法听懂她的劝解,她还是不禁喃喃呐呐。


“城之内,我……需要妳……”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我知道啊,需要我扶你上厕所,我知道了……”距离卫生间只差多几步,大门猛然脚软,趴在她身上。


穿着运动鞋的城之内急忙调整双脚,以免陪着外科医生一起摔倒。“天啊,好离谱!”


“需要妳…… 一辈子……”


“真的醉了,大门桑。”


幸好商务舱的卫生间比起经济舱来得宽敞多了,两位苗条身材的女生能轻而易举地进入厕所间。


“等等……”,松开腰带后,城之内把大门的牛仔裤跟内裤拉下,小心翼翼把她推靠在马桶边。“好了,大门桑可以坐下了。”


“嗯……”大门昏昏欲睡的样子,看似快失去知觉。

大门的呢喃细语差一点被哗哗水声盖过:“当妳快乐,让我分享妳的喜乐...”


“嗯?!”大门醉的时候居然会背出婚礼誓词?!


窸窸窣窣的水流动声结束后,大门低声嘀咕显得格外响亮。她伸手把城之内搂入怀里,继续背诵:“…当妳悲伤,让我分担妳的忧伤......”


“大门桑醉了......”城之内摸着恋人的头,温柔安抚着。


“会是这样吗?『健康或疾病』…… 我们经历过了......”她苦笑着。


“大门桑,说什么梦话?”


“这样是『地老天荒』的部分吗?”


“哈?”


“未来…… 我老了,体弱多病…… 博美妳…… 愿意这样…”大门上下指着坐在马桶上的自己:“… 照顾我吗?”


“欸,怎么突然这么问?”城之内感触涌上心头,不断抚摸大门的头。


“妈妈…… 脑瘤切除…… 大脑出血…… 左边瘫痪...”


“现在又怎么突然提起童年回忆?”城之内仍然疑惑。


“… 爸爸这样…… 无微不至…… 照顾…… 她…… 每个日常需要......”


“嗯,知道了,乖......”她继续爱抚安慰。


大门把城之内搂得更紧,将头埋在她的胸膛。


“博美,我们…… 能一起到老吗?”


城之内保持沉默,不置可否,持续这样半站半蹲的姿势直到大门的抽泣声慢慢减退。她轻轻把大门推开,爱抚她那泪流满面的容颜,亲吻她的嘴唇。


“当然是一起到老啊,大门桑。来,妳穿好裤子,洗手。”


大门指着城之内的浅蓝色衬衫上的什锦水渍,大脑似乎清醒了点:“城之内医生,对不起。”


“好点了吗?”城之内拨开大门的浏海,用手掌心擦干她脸上的泪迹。


“嗯。”


“那我们回去吧。”城之内扶起内人,牵着她的手漫步走回两人的座位。


机舱灯光昏暗,大部分乘客都躺平熟睡着,要不就戴着降噪耳机专注面前的笔电,而在引擎白噪音之中,似乎没人注意到之前的喧闹。


但城之内已决定不要去在乎别人的闲言闲语。


她按下副手边的按钮,才不到几秒空少就到了她面前。


“能不能带来一杯水,还有几颗止痛药?”


“嗯,好的。”


空少端上水跟药物,望向蜷缩在平躺睡床上的大门,关心问候:“您的同事......”


“伴侣。”


“欸?!”


“她是我的伴侣。”


“哦。呃呵...... 您的伴侣,她没事吧?”


“只是酒喝多了。喝了水吃了药会没事的。谢谢。”


“好的,请好好休息。”


城之内向空少点头表示谢意,然后低声轻轻叫醒伴侣:“大门桑,起来吃药,不然明天要宿醉,会很不舒服的。”


城之内顺手抬起大门的头,她昏昏沉沉地照着城之内的吩咐吃了止痛药,喝了大量的水。城之内轻柔地将被子盖到大门的脖子 —— 外科医生最怕脖子着凉 —— 俯下身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小吻。


“辛苦了,大门桑。”


城之内回去自己的座位,深叹一口气,本能地看着手表。东京时间是下午三时,难怪她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弯下腰,捡起自己的手提包,从中取出一个四方型的小盒子。


“妈妈要跟未知子求婚?!”回想起小舞几天前的惊奇,城之内无意识嘴角上扬。她紧握着手里的小盒子,转头凝视熟睡中双唇微微开着的大门。


“对,一辈子。”她对着她说。


这伴侣身份,她跟大门一致,认定要终身。